他腦中空白了一瞬，一下從云端落入爛泥，然后被沼澤整個吞噬。
霖蘅是長公主與他書信往來時用的筆名，她曾說只要他還寫信與她，霖蘅便永遠活著。
長公主，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京城，死，也要死在那城中。作為天家女兒，隨葬祖宗社稷。
這望君亭，隔的不是綠蔭與沙石，隔的是陰陽世間。
古鈺回頭看去，日頭已經沈下西山，晚風大作，遠處的城門緩緩拉起，護城河將京城隔離于四周莽野，也與他的世間所隔離。城樓點燈，萬物陷入沈寂，被黑暗吞噬，只有那隱隱的幾點光亮閃爍在他眼中，仿佛呼喚著他回去。
他當然要回去。
古鈺剛艱難地跨出一步，便看見綠林中跑出幾匹快馬，馬上的曉天大喊：“留步！”
她騎馬趕到，喘了口氣，道：“兩日前，隱王入城，長公主已自盡于府中，隱王那邊封鎖了消息。我怕你做出魯莽之事，特意將你引出城來。”
古鈺聽到“自盡”二字，只覺得眼前一黑，耳畔隆隆作響。
落英繽紛下，那女子桃花如面，巧笑嫣兮，道：“聽說江城山清水秀，人杰地靈，你倒不負那傳聞中的山水景致。”
古鈺便道：“在下的家鄉的確鐘靈毓秀，若是公主有心，可隨在下一同出游。見見江城美景，也見見江湖之大，天地高闊。”
她看著他，眸光流轉，婉轉晶瑩，“若有一日，天下大治，恢覆太宗時的太平盛世，我便隨你微服出游，看看太祖打下的江山。”
那時古鈺年少輕狂，便答她：“我會為那太平盛世的到來出謀劃策，終有一日，河清海晏，圣主垂衣，便攜公主同游。”
十多年來，這江城一游終究沒能實現。江河日下，風雨飄搖，如夢一場。十年裏，每每在夢中，古鈺都會夢到京城，夢到麟王，夢到那個言笑晏晏的佳人。如今，什么也沒有了。
古鈺奪過馬韁，猛地跨坐上去，向京城疾馳。仿佛長公主就站在城樓的燈下，再看他一眼，才肯魂靈消散。
“你給我回來！”曉天在后頭追著大喊。
可古鈺不管不顧，一心往那明亮處而去。
突然間，那光芒驀地擴散起來，城墻上金鼓大鳴，那明亮漸漸刺眼，城內火光沖天。古鈺這才清醒了一些，忙不迭拉住韁繩。曉天已追到他身邊，一躍，跳到他馬上，道：“離開這裏，城中出了事，你這樣接近城墻，守兵會攻擊你。”說完，她將古鈺的手反扭，壓在馬背上，然后調轉馬頭，離京城遠去。
曉天的馬再也沒有停駐過，星夜往北。將近凌晨，她才在一家驛站前停下腳步。她一松手，古鈺便整個人從馬背上癱落在地。行云從驛站出來，說道：“你看你又做了什么，做事怎么就不能溫柔一些？”
曉天道：“我不要對人人都溫柔，對你一個就夠了。”她說著從馬背上跳下，“你快拿點迷藥出來，這人現在油鹽不進，趕著要去送死。”
古鈺掙扎著爬起，道：“立刻派探子到京城去，隱王那邊恐怕出大事了。”
曉天一楞，“你怎么不早說。”
古鈺道：“你給我機會了嗎？”
曉天急忙召集屬下，“快，快去打聽。”
古鈺回頭見千楚指給他的護衛緊緊跟在后頭，便說：“給我準備筆墨，我要書信一封給莊主。”
是時候將那三萬人帶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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