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過一半的路，三分之二都是上坡，她氣喘吁吁地找了根粗壯的，拄著繼續(xù)爬。

到地方，天邊剛泛白，太陽還隱匿在山峰和天空相接之后，略有破云而出之勢。

腳下是一塊沒有修葺的草地，往前是好幾塊石頭交迭，上面吹過的風(fēng)更清爽，視野也更開闊。她扶著邊上一棵樹，小心坐上靠后的石頭。

石頭經(jīng)過一夜風(fēng)吹，溫?zé)岬耐尾堪ど先ケ艘幌?，但一會就適應(yīng)那個溫度。頸間和背后的燥熱被涼風(fēng)帶走，她知道得加件衣服了，但在這樣的舒適裏，她不想動。

四月快過去大半，她還穿著有點厚度的長袖，可抵不住能滲進(jìn)骨子裏的山風(fēng)，她漸漸蜷起身體，卻仍未想去背包裏拿件衣服出來。

她知道她任性了，可她循規(guī)蹈矩多年，用自己圍出來的方寸之地，將自己困得束手束腳，到頭來卻不如那些活得任性張揚的人。

人和人的際遇，好似蚯蚓和鷹，前者永遠(yuǎn)匍匐于地底，不見光亮，人類小小的腳底都能輕易將其碾死；后者永遠(yuǎn)翱翔于天際，明亮和黑暗任其選擇，天空霸主，睥睨萬物。

她不想成為蚯蚓，但命運將她推至這一步。

她抱緊自己，下巴滑到膝蓋上，試圖用顫抖來緩和愈漸冰涼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肩膀上有微沈的東西壓下，往身上灌的風(fēng)被阻擋，她顫抖的幅度緩了些。

身后有高大的影子壓來，那股沐浴露和洗衣液掩蓋不住的消毒水味，在味道單一的山谷晨間，帶給味蕾的刺激格外明顯。

云霧沒有回頭，也沒有拿開衣服，只用被山風(fēng)吹冷的聲音問：“來多久了？”

粟棲知道，他一現(xiàn)身，什么都瞞不過她，“比你早一個小時。”

才有時間將那些殘枝、落葉、粗石掃凈，不讓她在灰蒙蒙的天裏，有受傷的可能。

“怎么知道我今天要上山？”

“阿園說的?！?

她深吸口氣吐出來，忽而站起，鞋底和石塊摩擦打滑一下，沒站穩(wěn)，粟棲傾身抬手扶住她。

站穩(wěn)后，云霧快速抽出手，自知石頭上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她先走下去。

粟棲緊跟她腳步。

云霧把衣服拿下來，拎著領(lǐng)子，朝他伸去，“我記得我先前說過，我們之間兩清了，如果你對我還有那種心思，請離我遠(yuǎn)一點?！?

她的話，如今越發(fā)直白，生怕他聽不懂。

“阿霧。”他依舊以不高不低、溫和的口氣喊她，“你總說你和我兩清了，可你欠我什么呢，要和我兩清？”

云霧的眉頭有些松動，睫毛輕顫一下。

“其實欠的人，是我?！?

云霧呼吸一滯。

“岐山的事，你記起來了，對不對？”

她不回應(yīng)，甚至將身體偏過一側(cè)。

粟棲罕見的窮追不舍，“否則你不會帶我去面館吃面，不會在給男孩錢和面后對我說那番話，也不會將燈泡、我送給孩子們的球、甚至福袋照片，都算得那么清楚。你說的兩清，真正的，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你救我一命，和在甘泠村我救你一次，還有其他，兩清，是不是？”

他問了她三個問題，她一個都沒回答，良久的沈默不知是抗拒回答，還是默認(rèn)。

粟棲就這么看著她，她不動，他也不動。她不說話，他也陪她沈默。

直至太陽穿過云層，灰蒙被帶走，微光洩出，不多不少的一縷撒在他們腳邊。

云霧終于有了些動靜，斬釘截鐵一個“是”，回答他的三個問題。

“那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多少不重要，你只要清楚，你要的，在我這得不到，我要的，你也給不了。一份感情，連相互給予都做不到，開始就是結(jié)束?！?

粟棲著急地辯駁：“你怎么知道我給不了？”

“粟棲，你怎么這么天真？”她笑了，這回是明顯的嘲諷他的笑，“告訴你我是誰的人，難道沒和你說我為什么離開醫(yī)院？為什么當(dāng)不了醫(yī)生？為什么躲到這個小山村來？

她清楚，單靠粟棲一個人，沒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知道她是云悟。

粟棲喉間一哽。

她并不平靜，劇烈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她的情緒，但她極力忍著。

情緒控制不了，接下來的一切，她也控制不了。

她轉(zhuǎn)過偏側(cè)的身體，視線撞進(jìn)他幽深的雙眸，停留了幾秒移開，“一個hiv病毒攜帶者，和一個健康的人，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

沒有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一點驚訝，云霧就明了，他是知道的。

但知不知道，都不能改變什么。

粟棲佯裝鎮(zhèn)定，牙根卻緊緊咬著，“那是不是所有患了這種病的人，都不能有正常的生活，有愛人和被愛的資格？”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