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地主不好做,衣食飽暖不假,卻也勞心傷神,不止是收租時與佃戶擺起威風。佃戶不喜時,地主日子也不好過。譬如眼下,程老太公一去,佃戶內便有那不安份之心,欲借程家易主、萬事艱難之時來占幾分便宜。
程老太公的成例,乃是每年年初,便要理一理佃戶,天災**十分窮困的周濟一二、游手好閑十分懶惰的便不與他地種。這法子早經教過程謙,程謙并不打算更改,不意他不欲改,旁人卻還想改上一改。
程家并非那一等盤剝克扣之家,更因子嗣艱難,反要修善積德,比旁家尚要寬容一二。卻不知人心總有不足,固有那一等念著程家寬和,盼著與他家長久租種田地的,亦有那一等要趁火打劫的。因想:“程家大戶,也不在我這幾兩銀子。他們拔根汗毛,比我腰還要粗,得少交些租子,家中也寬裕些。”心中另有一等不能言明的想法:程家現是女戶,一個男人是贅婿,當不得家、做不了主,余下一家子女人,又能剛強到哪里去?
一頭是自家將將溫飽,稍有個差池便要餓死,一頭是一家子肥羊,有便宜不占,是無天理!
然則鬧也要有個名堂,恰程老太公死了,扯他老人家名頭出來,真真是死無對證!便信口雌黃了起來,因指莊頭:“老太公在日曾說我家艱難,要與我減租。你并不懂,休要多言。我只與他家戶頭說,不理那贅婿。”
這莊頭說是莊頭,卻與豪貴人家之莊頭不同,不過是擔個名兒,代收些租子、傳個話,與那一等“二地主”實有霄壤之別。不得不又跑一趟江州,將這話軟和些兒說與程家。
程謙冷笑道:“我便知有些東西按捺不住。”
莊頭道:“姑爺,小老兒倚老賣老說一句兒,這等無賴,沾不得。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哩。待答應時,又怕有人跟著學。待不答應,鬧將起來,與府上面兒上又不好看。”他這說了一串子話,也沒給程謙出個主意。
程謙道:“我知道了。捧硯帶老丈去廚下用了飯再回,再與老丈一陌錢雇輛車兒回家。”
莊頭看一看程謙,亦不知他要做何打算,欲言又止,終跟著捧硯去了廚下。他心中也犯疑,亦想看一看程老太公去后,程家有何變動,是以只說事,并不出主意,只冷眼旁觀。若能立得起來,他便一意幫忙支應,若立不起來,他也好趁早找新門道,改換門庭之前提醒程家一下,若種不得地,索性賣了,于城中置幾間鋪子取租,左右在眼前,也好看顧。否則縱是良田,只要侍弄的人不上心,三、五年下來也該荒了。
程謙回來與林老安人、秀英一說這事,林老安人便道:“哪處都有好人、哪處都有沒良心的哩,犯不著為這一個兩個無賴置氣,戶頭豈是他想見便可見得的?素姐身上有重孝,怎能輕易出門?你們兩下去一回,與他做個了斷。把玉姐也帶上,她也當曉事了。”
秀英抿一抿嘴,看一眼林老安人,見她滿頭銀,額上眼角堆著皺紋,想她一把年紀尚要為子孫操心,便不在她面前咒罵,以免林老安人跟著鬧心,只說:“我們下鄉去了,家中只有阿婆與娘,還要招泥水匠修葺房舍,如何看顧得過來?”
林老安人道:“都去,都去,我知道你不放心你娘,有我在,你怕甚哩?她身上尚有三年重孝,且與我在小佛堂里為她爹誦三年經罷!想來你阿公日日看她誦經,知她不曾出去惹事,便也安心了。”
當下說定,程謙一家三口兒便往鄉間理事,依舊住在前番所住之處。到得下處,且不理事,程謙與秀英商議:“且把那一等無賴晾上一晾,將正事辦完。”秀英道:“你說甚便是甚。”程謙不由多看秀英一眼,以秀英的脾氣,合該放下其余,先將那鬧事的喚過來一頓好罵才是。
秀英終忍不住道:“你看我做甚?這里事情原是你管,自是你懂的多。我又不是那一等無知婦人,要做甚也不急在這一時。太公在日也曾教我,先將正事料理完是正經,這世上總是好人多,只要這些人在,就走不了大褶兒,且將人心定下,有甚事也無關大局。”
程謙笑道:“娘子說的是。”
秀英一甩手兒,起身道:“油嘴滑舌。我去看看玉姐,朵兒家在這里,那丫頭忠字上頭甚好,我還想留她長久伴著玉姐哩。止她家里不好,總要想個法子絕了后患,免得拖累玉姐。”
程謙道:“這又何難?教她知道她爹娘是甚樣人,縱有骨肉之情,也不至為那樣父母而賣主。”
秀英哼一聲:“說得輕哩,我須得去看著。”
當下各行其是,程謙喚來莊頭,將各家佃戶情形與戶頭一一核實,秀英往看玉姐。次日,程謙先將那等老實佃戶喚來,一總與他們說話:“我們年輕,又逢大喪,往后須倚仗諸位,一切還依老太公在時例,我不增上一分兒。諸位家中實有難處,也可說與我。如無異議,咱們便如是辦。”
當下便有那淳樸鄉民,參差不齊應了,程謙與他們談妥,每畝田交租若干,余者全歸他們。最后方叫來那欲減租之人,令他訴明緣由:“休要拿老太公來說話,太公成例,一年一議,為的就是怕年景不好,你們交不上租子憂心,看年景議了租子。如今你手上又無契書,我又不是三歲小兒,由你哄了去,但有文書趁早拿來,若無,便依舊例,否則,還請另謀高就。”
莊頭此時便插話道:“老太公在日待大家不薄,人一旦去了,卻又這般擠兌人家晚輩,不是做人的道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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