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邪

神祠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高大華麗的神像坐于神龕之上，俯視眾生，面前擺著香花供果……個鬼哦。

謝明息可算知道那點血腥鐵銹味哪來的了，供桌上本來該擺放供品的地方放著一塊血淋淋的肉，誰家好人（神）用生肉做供品啊，也不嫌臟？

【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

謝明息被吵得腦仁疼，提著若缺劍環(huán)顧四周：“你也知道自己是邪神啊，嚷嚷得這么大聲，吵死了?！?

他不是在門口嗎，怎么一眨眼就在廟裏了，自己也沒動啊，剛剛師兄還在和自己說香氣有問題……

不對，師兄呢？韓鶴不見了不說，怎么師兄也沒反應(yīng)了？

癲狂的聲音被謝明息噎了一下，咯咯笑道：“你們兩個原來是臭牛鼻子，真是白瞎了這么好的皮相。你們覺得我是邪神不要緊，我早晚會被承認的……一時半會的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我看你啊，心中可是有數(shù)不清的困惑呢。你信仰的神不會告訴你答案，不如你供奉我，我告訴你怎么樣？”

謝明息不想理它，瞇了瞇眼，提起若缺劍就往香爐裏那幾支香上削去。香氣被擾動，顫抖了一下，但是還在燒著，若缺劍砍上去。仿佛砍在了空氣上。

眼前還是蒙著一片紅霧，謝明息不僅覺得耳朵疼頭疼，還覺得眼睛疼。

“師兄？師兄？”他摸了摸腰上的算盤，還好好掛著，可是沒有一點回音。

“小道士，好玩么？你要替天行道，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謝明息往前走了一步，卻覺得腳下的觸感很不對勁，楞是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地上不是青磚，是累累白骨與尸山血海！血水漫過他腳底，居然把他的運動鞋給浸透了，腳底有種粘粘糊糊的觸感，真是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而且這些血水仿佛有自己的意識，竟然順著白襪子漸漸往上蔓延攀爬，像極了什么詭異的花紋。

“小道士，我可是個好人，不會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正神一樣，端坐高臺而無動于衷，你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你看?！?

血水與骨肉自動分出一條道來，蠕動的血肉勾勒出奇怪的圖畫。謝明息發(fā)現(xiàn)神祠也不見了，神像也不見了，周圍只有一片紅蒙蒙的霧氣，然后霧氣淡化，他……以一個奇怪的視角在看著什么？他在高空上？

他并不想被牽著鼻子走，但即使閉上眼，這些畫面還是分毫不差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那似乎是上個世紀的江夏省，沒有那么多人，也沒有那么多車，經(jīng)濟與科技沒那么發(fā)達，綠化率很高，所以也沒那么熱。

看連綿起伏的山勢，是還沒怎么開發(fā)的迭云嶺。

夕陽很紅，被夕陽籠罩的群山中鳥雀不知怎么地躁動起來，然后靜謐的群山發(fā)出一聲悲鳴！

轟?。?

山——裂開了，一條深深的溝壑從山腳出現(xiàn)，一路往上延伸直到山腰。參天古樹與巨石被撼動，轟隆隆攜萬鈞之勢順坡滾下來。謝明息感覺自己明明在高空，卻把山上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數(shù)不盡的生靈被深溝巨壑所吞噬……

然后溝壑往外不斷延伸，在那一瞬間，整個江夏省，甚至整個南方地區(qū)都被撼動！隆隆轟鳴不止不休！溝壑越來越深越來越大，所過之處，路面開裂，房屋倒坍，人類幾十年的建設(shè)成果在自然的偉力前竟然是如此脆弱，不值一提？

他心中驟然一緊，他知道自己不該看下去了，可是又不得不看下去。

晉安與涼山實在離得太近，須臾間，地震波已經(jīng)從晉安擴散到了涼山，威力不減半分。天災(zāi)面前，叵測的人心一覽無余，他看到自己從一出生就被人厭棄，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被親生母親扔在垃圾堆裏。滿目瘡痍，遍地殘骸中，一道又一道微弱的紅色霧氣匯入嬰孩眼裏，醞釀成最純粹的黑色，透不進一點光亮。

之后他被一對多年無子的夫妻趁人不備抱走，似乎是覺得這個天降的孩童能為他們帶來一些喜氣。果然不到兩年，兩人就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謝知意，如果不出意外，以后謝家的一切都會是自己這個弟弟的，而不是自己一個被撿來的外來人……

如果。

那個莫辨雌雄的聲音低語道：“看見了嗎？你的一生不過是一個惡意的笑話，你信仰的神，可有半分庇護與你？你的這雙眼睛是多么美麗啊……”

“信我者，同往極樂，所求皆應(yīng)。及爾滅時，無有苦痛，不墮輪回，安寧自在。不信我者，永墮無間，沈淪苦海，生生世世不得解脫。你看，你腳下的血，腳下的骨，腳下的尸山血海，都是那么多年來因為地動而死，不得解脫的生靈。而那么那么多人，才成就了你一個人。扔了你的劍吧，這雙美麗的眼睛……”

謝明息嘆了口氣。

“如何？得我庇佑，爾自當?shù)孟砬鍍?。以前的日子很難熬吧？你的信仰不能幫你，我可以……”

“大姐，我說你們這些搞□□的，就不能換一套說辭嗎？我都聽膩了?！?

他橫劍于前，笑道：“這裏是幻境吧？你這一套挺沒意思的其實，我確實很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是怎么回事，但我不是不分善惡之人。二十年來，我父母待我如何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真相究竟怎樣，不是你一個不知真假的幻境說了算的。想要知道一切，也該是我自己去尋找答案，和你沒關(guān)系。再說地震并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師父師兄都沒說我的眼睛怎么樣，你就更沒資格在這和我指手畫腳。”

他指著自己的一只眼睛說：“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一雙眼睛，對吧？那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看到山體開裂時，黑霧彌漫，畫面被人動過手腳，我怎么會看不出來呢？你對別人用這一招都行，對我，沒用。”

“你現(xiàn)在都不和我動手，只用這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手段，是因為力量還不夠吧？被雷火灼燒的滋味如何，不知道你忘了沒有？大盈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師父傳法時就告訴過我——”

“清凈守正，拿穩(wěn)我的劍！”

那雙眼睛玄色沈郁，黑到發(fā)亮，似乎不可見底，卻又干凈通透。那是一雙可以洞穿虛假，看到真實的眼睛，那也是一雙可以看到陰陽分野的眼睛。

【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我才是正神……】

【等吾主重返人間，你們這些人，通通要死！你的一身血肉，也要成為吾等饗食！】

“……封山山崩，封河河竭。封廟廟破，封火火滅！”

謝明息敢來，當然是有備而來，指尖一點，若缺劍倒飛而去，血光頓時破開，尸山血海如遇火煮，竟然沸騰起來！隨后化為蒸騰紅霧，煙消云消，什么血肉白骨，仿佛南柯一夢，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我才是……正神……】

“……封神神亡，封鬼鬼絕。三天敕令，一切收攝！”

*

輝煌的神祠轟然倒塌，謝明息再一睜眼，已經(jīng)重新回到了廟門前。門內(nèi)高大的神像神色猙獰，似乎隨時要擇人而噬。

“師兄？”他剛出來就喊了一聲，片刻后才聽到他師兄一聲平淡的回應(yīng)：“定力還算不錯，等下把裏面的香滅了，招蟲子，吸入多了會產(chǎn)生幻覺?！?

天陰的厲害，四周不斷有“撲簌簌”的聲音，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滿地都是翻了肚皮的蟲蛇，蜈蚣、千足蟲、錢串子、蟾蜍，甚至還有五彩斑斕，腦袋尖尖的毒蛇……

這些都密密麻麻迭在一起，乍一眼看過去簡直惡心得要命，它們踩著同類的尸體緩緩蠕動，更是讓人全身冒白毛汗。

謝明息不怕蟲子，但誰受得了滿地都是蟲子啊！這簡直是進了蟲窩了，即使想走一步，都不知道該往哪下腳。謝明息更慶幸自己沒把木木帶出來了……

韓鶴半閉著眼，眼中沒了焦距，似乎也被拖進了幻境中。他腳下的死蟲死蛇尤其多，幾乎堆成了小山，還有不斷試圖從“小山”上爬到他身上的。

謝明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不敢過去，若缺劍鋒點了一點朱砂，點在韓鶴額心，喝道：“收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