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沒看點燈,暮色和窗外連成了一片?;粝嘭懱痤^,直視了顧承喜的眼睛。屋中太安靜了,憑空生出了與世隔絕的幽閉氣氛?;粝嘭懙哪抗馐侵钡模眮碇比?,不留轉圜,沒有余地。顧承喜也是一樣的直,直通通的面對了他――他對他有野心,哪怕他是大帥,他也還是有野心。
如果時光倒退一萬年,他在原始洪荒的世界中遇到了他,他是要獵他的。
良久的對視過后,霍相貞居高臨下的發了話:“承喜,你有邪念?!?
一句話,把顧承喜說到了陰暗塵埃里。顧承喜心悅誠服的搖頭――不說話,只搖頭??嗪o邊,回頭是岸;可惜他是死不悔改,無可救藥。
霍相貞垂下眼簾,端起大碗,同時低聲說道:“你要上進?!?
然后他一勺接一勺的吃粥,越吃越快,最后仰起頭呼嚕呼嚕的喝了一氣,他把一大碗米粥喝了個精光。顧承喜靜靜聽著,聽得很痛快。米粥顯然是合了霍相貞的胃口,對于他來講,沒有什么情景比對方的狼吞虎咽更喜慶。自動的又給霍相貞倒了一杯茶,他笑著問道:“吃飽了?”
霍相貞一點頭:“嗯?!?
顧承喜走到桌前,仿佛是要收拾托盤。然而在俯身的一瞬間,他忽然張開雙臂,向下擁抱了霍相貞。未等霍相貞有所反應,他用面頰用力的一蹭對方鬢角,隨即扭了頭,在他的臉上“叭”的狠親了一口。
然后直起腰端了托盤,他一言不發的轉身快步走了。
霍相貞很少和人親近狎昵,如今冷不防的被顧承喜親了臉,他端著茶杯,幾乎要發怔,同時發現顧承喜的嘴很有勁,這一大口親的,力道十足。慢慢喝了一口涼茶,他想這小子真是要瘋魔了。
霍相貞活得像一棵大樹,枝枝杈杈全被修掉了,筆直的只往上長,存著要鉆天的志向。他一直活得有條有理,有板有眼;可是如今忽然破土生出了一條長蛇似的藤,得機會就要纏他一下。這條帶著點賤相的藤讓他感覺挺新鮮,也挺厭惡。他不知道怎么處理這條藤,由著他不合適,砍了他也不合適。家里人從來不會給他增添這種煩惱,所以他沒有治藤的經驗與知識。
第二天,霍相貞檢閱了炮兵大隊,然后順路去了軍營。營里目前只有顧承喜一個團。顧承喜昨天晚上就來了,霍相貞抵達之時,他集合了隊伍,正在訓話?;粝嘭戩o聽了一陣,發現他那話都不見水平,然而夠響亮夠流利,演講似的罵大街許大愿;小兵們聽得倒是很認真,因為他不打官腔,他說的話,小兵們全能懂。
到了白天訓練之時,顧承喜依舊是跟著教官走。教官的地位自然是比他低,但是他對教官畢恭畢敬。霍相貞看在眼里,訓練間隙之時就把顧承喜叫到了跟前,饒有興味的問他:“我看你很尊重教官?!?
顧承喜陪著笑容:“是,我們團里這幾個教官,都是文武雙全。我……我挺崇拜他們的?!?
霍相貞將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扶到了腰間武裝帶上,忽然笑了一下:“本帥也是文武雙全,怎么不見你崇拜???”
顧承喜不假思索的笑道:“我對大帥,得是跪拜。”
話音落下,他自己一愣,心中暗驚:“我的娘!他那話是在對我開玩笑?”
他驚了,周圍的副官們也跟著驚了?;粝嘭懰貋硎怯性捳f話,無話閉嘴。秘書長姑且不提,元滿現在是他身邊最紅的人了,可也沒誰見他逗過元滿。
霍相貞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嚇倒了一大片人。一只手依舊扶著武裝帶,他另一只手垂下去握了根指揮鞭。用指揮鞭輕輕敲打了自己的馬靴靴筒,他望著前方那一大片整齊精壯的士兵,心中十分滿意。
顧承喜離了霍相貞,繼續隨著士兵們摸爬滾打。不是為了做樣子敷衍霍相貞,是他真的想多學習,多鍛煉。第二團有三個營,其中兩個營的新兵都是他親自招來的。對于這么個千八百人的小團,他真是花了心血。其實他不只崇拜教官,他更崇拜連毅。連毅現在還和安如山僵持著,安如山硬是啃不下他這塊硬骨頭。小小的第二團成了顧承喜埋進土中的一顆種子,他等著它將來長成一個旅,一個師,一個軍。
到時候他也可以活成第二個連毅了?;畛蛇B毅,不為別的,只為肆意的露一露本來面目,對誰都不必再裝孫子。
霍相貞最看不上沒出息的人,除了白摩尼。顧承喜的勤奮與刻苦正合了他的心意,憑著顧承喜這個拼命的干法,霍相貞想,即便顧承喜干不出成績來,自己也不能再苛責他了。
在離開保定的前一天,他把顧承喜叫到了房內:“過幾天,派你帶兵上前線?!?
顧承喜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怕,又想:“你不會是又要讓我給你當敢死隊?”
霍相貞沒什么嗜好,閑來無事了,不是和元滿舞槍弄棒,就是一壺接一壺的喝熱茶。此刻端著他那個小茶杯,他低聲說道:“在訓練場上練出花來,實戰不行,也是白搭。紙上談兵的教訓,我是領教過的。到了那邊,你量力而為,勝負固然是要緊的事情,實力也不可不保存?,F在去,年前回來,不要讓我失望?!?
顧承喜斬截利落的敬了個軍禮:“是,大帥!”
霍相貞沒話說了,顧承喜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不攆就不走。對于團長,霍相貞總是要客氣一點,所以沒讓他滾,只一揮手:“去?!?
手在空中揮到半路,卻是被顧承喜一把握了住?;粝嘭懱ь^看他,只見他一本正經的告訴自己:“大帥放心,我肯定好好打。您在人前總夸我,我不能給您丟臉。”
霍相貞把手抽了回來:“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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