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這樣說了后，兩個也這樣說，說的人多了后，院子裏的人就達(dá)成了一種共識。人么，相互認(rèn)同了之后，膽子就會變大，以前也只是一個兩個的，在她們家背后說；當(dāng)大家都相互認(rèn)同后，就甚至敢在她們家人聽得見的地方說了。

梁亞的媽媽想想自己也真是倒血霉了，一生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已經(jīng)三十了，還滯銷，看來以后都是沒指望了；而另一個也二十六了，這兩年再不抓緊點(diǎn)，以后就不知道怎么樣了，估計又得跟她姐一樣，當(dāng)個三十歲的、性情古怪的老姑婆。

其實(shí)梁亞出生那會兒，中國還在計劃生育，多數(shù)人家都只有一個孩子。當(dāng)時梁韋出生后，她們爸爸在部隊當(dāng)干部，把梁韋放在老家養(yǎng)，連戶口都沒報上去，就為了到時能偷偷再生一胎。結(jié)果四年后，一生，又是一個女兒。最后實(shí)在沒辦法，想著，也不能再生了，再生也不一定生到兒子，于是就想了辦法，把兩個女兒的戶口都上上，然后都領(lǐng)到身邊養(yǎng)。梁亞的爸爸還是那種鄉(xiāng)下的老思想，其實(shí)他一直都不太喜歡她們姐妹倆，想要一個男孩，這一點(diǎn)梁亞和梁韋一向是心裏清楚的。

————

浯城這邊現(xiàn)在是四月中旬，春深似海。梁亞的姐姐——梁韋，和她們的媽媽——梁紅，大吵了一架。梁紅一氣之下，回老家淮城住去了。

梁亞和梁韋本來是從父姓的，后來既然父親走掉了，就從母姓了。

她們家原本的老家在蘇北的一個城市，叫淮城。在那裏，梁紅還有幾個表親，以及一套當(dāng)年梁紅的媽——梁亞與梁韋的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還沒拆沒動遷，梁紅能暫住在那裏面。

梁亞這一兩年來，是越來越覺得姐姐的脾氣，像是一個不斷充氣的液化氣罐子，不停地膨脹著，不知哪時就會爆裂一下。

這次吵架是因?yàn)椋喉f在客廳裏見到了梁紅跟梁亞講“你也要上點(diǎn)心啊，要多出去認(rèn)識一點(diǎn)男人的，不多認(rèn)識一點(diǎn)，你怎么挑？我跟你說，你要找就找個好的，你看你王伯伯的女兒，不就嫁了一個有錢的，現(xiàn)在跟到美國去陪他讀書去了。她是漂亮，可是也沒你漂亮，你怎么就不知道爭氣呢？她二十五，你都二十六了，你是想急死我啊。”王伯伯是同來自于淮城的一個老鄉(xiāng)，年紀(jì)比梁亞爸爸大，但是婚結(jié)得晚，要小孩也要得晚，所以女兒還沒有梁亞大。這個大院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家鄉(xiāng)都在不同的地方，不過有那么兩家也是來自于淮城的，是梁家的老鄉(xiāng)。

梁韋聽后，嗤笑一聲：“人王伯伯轉(zhuǎn)業(yè)后在公安系統(tǒng)裏做事，人家王妍家裏父母雙全，人家怎么嫁不到好人？我們？正常男人，一看到我們家這個情況就頭疼了，就算人家男生不頭疼，人家家裏父母也得頭疼，背地裏肯定要勸說他，啊，說不要找我們這種的。我勸你啊，還是把眼光放低一點(diǎn)，還硬要去跟人家那種健全的家庭比，害得我們一個個的都被人笑。你讓小亞老實(shí)本分點(diǎn)找一個，不巴高望上，不怕找不到，也不至于一直拖下去沒著落，省得別人到時候說我們不自量，明知自己家庭條件不好，還一家子像三個窮腿子似的，張大了嘴等著撲到哪個有錢男人身上，想咬下人家一口肉來。”

梁紅聽后，就開始和梁韋大吵起來。

梁亞勸了兩句，見勸不動，就默然回房。

她知道，這老式樓房的家屬樓根本不隔音，就像媽媽與姐姐這樣吵，鄰裏肯定有那么三兩戶聽得見。明天或許她們家的人走出去，那些人又要帶著那種涎著點(diǎn)八卦與鄙棄意味的眼神看她們——也不叫“看”，就是那種“瞄”一眼又別過頭去的樣子。

梁亞本人的心裏其實(shí)很矛盾。她覺得自己的媽與姐姐，都沒有對錯，又或是各占著對與錯的一些側(cè)面，對與錯盤糾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媽媽有媽媽的辛酸與不容易，姐姐也有姐姐的憋屈與她那“被耽誤”的人生。兩人又都是爆脾氣，碰到一起就愛吵架。

她的人生，由她懂事起，每天就光看著她們倆吵架就看夠了，甚至都忘了還有談戀愛這件事。

她都二十六了，也沒談過。一直找不到那種想要跟人談戀愛的感覺，她甚至也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適合談戀愛的人——是的，很難想象，這世上會有人認(rèn)為自己生來就是不適合談戀愛的，她就是一個例子。她有時在想，就算是談了又能怎樣，談到一個條件不好的，如果帶回了家，一定要被媽媽挑三揀四；而如果想要找一個條件好的，又真如姐姐所說的，哪有那么多有錢人真會看上她。

她不是沒人追，大學(xué)時也有人追，但她了解到那些男生家中的條件后——并不差在哪裏，就是沒有她媽媽想要的那種有錢，她知道自己媽媽不想要工薪階層的，她就婉言拒絕了別人，說想以學(xué)業(yè)為重——別人都當(dāng)她是怪胎，誰上大學(xué)了還要以學(xué)業(yè)為重？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這樣做也是為了他們好，免受以后跟隨而來的一些不必要的傷害。她知道，假設(shè)說她把他們帶回了家，她媽媽是肯定不會喜歡他們的。她知道她媽媽就是不喜歡工薪階層的，或者說，即便是工薪階層，也得是那種國企老總的兒子，又或是某醫(yī)院院長的兒子之類的……與其到時讓他們這些人到她家去受她媽的冷臉，還不如趁早別交往。

她其實(shí)也覺得自己媽媽不切實(shí)際，眼高于頂，她也知道自己姐姐最看不上媽媽的地方就在這裏。

她覺得自己活得很痛苦，她既想滿足自己的媽媽——“爭氣”地找一個讓她滿意的女婿，又深知這事情根本就沒這么容易——畢竟家庭客觀條件擺在這裏，人家是不會看上她們家的。

所以她也一直拖著拖著，拖到了現(xiàn)在，連一個都沒談過。對那些曾經(jīng)愛過她的男生們，她時常對他們抱有一份愧疚，她并不討厭他們，可就因?yàn)槟赣H在她們擇偶方面的勢利眼與苛刻，讓她必須把他們一個個地給拒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