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陶然的故事（下）

“既然我沒穿越到古代，那就不再如當初那么拘謹了，我問她：‘你住這兒？怎么穿著漢服？沒手機嗎？’女孩溫和的答道：‘這兒是我家，我當然住這兒了。我父母很是崇尚國學，我從小就穿漢服，讀詩詞。手機嘛，非必要，不允許我使用的。’‘這兒離機場那么近，多吵鬧啊。’‘奧，那是我家的私人機場，偶爾使用。聽趙叔叔他們說，今天有貴客來訪，我爸爸特意飛過來的。估計很快就過來了。我還要問你呢，你怎么進來的？這地方方圓百裏，無數警哨，蒼蠅都飛不進來。’

“這才最令我困惑不解的，本是和豆豆在她家看電影的，正情濃意濃，怎么就一瞬千裏，到這兒了。我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來的，上一秒還在家裏（我可沒好意思說，是在豆豆家看《色戒》），下一秒，就到這了。’‘哼，就胡說八道吧，你。’‘我說的是真的，對天發誓！’‘你叫什么？哪裏人？’‘我叫李陶然，濟南的。你呢？’她猶豫了一下，說：‘你叫我小姈吧。’

“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趕快回家，要不爸媽非急死。估計豆豆也正又急又怕呢。我問她：‘我怎么才能回家啊？我再不回去，家裏人要報警了。’‘這個，我可真無能為力啊，你擅闖林區，要是被抓住了，只怕……’

“我十四五歲了，聽得出潛臺詞。我著急起來，問她：‘我怎么走啊？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來的。’這時，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姈兒，誰在這兒’女孩忙起身拉起我，說道：‘趙叔叔最不喜歡外人打擾，你快走！原路回去！’我被她拽了個踉蹌，急著問她：‘我去哪兒？’她不管不顧，只是拽住我往樹林沖去，說道：‘你先躲起來，千萬別被人發現了！’說著，用力一推。

“我直摔出去，可不是摔倒在灌木或草地上，而是直摔下萬丈深淵。我大叫，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兒；我瞳孔大張，各色炫目的光沖進我的眼睛；我雙手亂抓，兩腳亂蹬，一下子又掉進了那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又是目眩神迷的刺眼的白光，待適應了光亮，我回到了豆豆家。豆豆正依偎在我懷裏，紅潤的雙唇微微張開，雙眼迷離的半閉著，一動不動。我抬頭四下張望，竟然看到空氣被擾動的波紋。電視裏，一幀固定的圖片正唯美的展示著湯唯和梁朝偉的全情表演。不，電視的屏幕在動，一個光點以每兩秒一跳的速度移動——現在我知道，那是像素掃描。什么聲音都沒有，除了我心臟的跳動聲。

“終于，身邊的一切開始加速。電視亮點的移動速度越來越快，連成一線，又掃過整個液晶屏幕，湯唯和梁朝偉動起來，電視的揚聲器裏，發出蕩人心魂的聲音。我大窘，一下子清醒過來，我的道德感不許我傷害豆豆。我輕輕推開她，內心卻是異常掙扎，我說道：‘不行，不行，咱倆還小。’我艱難的逃出她家，不顧她失望的眼神。

“回到家，關緊屋門，我爸在外面問我：‘兒子，怎么了？慌慌張張的。’我喘息著，兩個世界讓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沒事。’我隨口應道。‘沒事就好，想和爸爸說了，咱倆就聊聊。’我爸特開明，我倆一直是好朋友，即使到了青春期，也沒有任何隔閡。

“第二天上學，豆豆和沒事人似的，又嘻嘻哈哈的給我零食吃。我和她說‘對不起’，她說：‘沒事，就是自尊挺受打擊的。我還以為我挺有魅力呢。’豆豆從來都是個可愛的女孩，其實，當我抱她的時候，情感有了很微妙的變化。‘我，’我猶豫了一下，真誠的說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還沒準備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準備好了。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告訴我，男人要對自己的一切行為負責。我知道我還沒有能力對豆豆負責，我也不過是個大男孩。我們又和好如初。一起讀書，一起聽歌，一起看風景；每天下午放學，我都送她回家；我們也會依偎在一起，偶爾親吻，不會再有逾越。但，我從沒告訴她，時間停滯的一瞬間我去到的世界。

“秘密會越來越沈重，變成精神的枷鎖。最終，半個月后，我和我爸坦白了一切。可這次的坦白，讓我對父母的信任土崩瓦解了。我爸先是夸了我能懸崖勒馬，‘你和豆豆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將來要是一切順利，那就是一家人了。小姑娘喜歡你，你也要對得起人家。爸爸相信你！’話題一轉，‘你說大理洱海的事兒，爸爸去找專業人士問問，看能不能弄清楚。’

“你們能猜出什么是‘專業人士’嗎？沒過兩天，我爸就說找到了解這事的人了。我很是開心，這心結折磨得我寢食難安。我們到了一家診所，上面寫著：精神科。我雖是狐疑滿腹，想著‘既來之則安之’。那大夫四五十歲，和藹可親，不斷的問我問題，一直笑瞇瞇的。我也毫無保留的把所見所聞如實告知。聊了一會兒，大夫讓我在屋裏等著，他出了屋子，隨手關門，和我爸小聲說：‘這是青春期妄想癥的表現，而且能夠說出這么大量的細節，癥狀偏于重度了。一旦患者建立起完整的幻想世界，自行克服相當困難，必須通過心理干預治療。如果再嚴重，就得住院用藥了。’我爸呼吸沈重，問道：‘我能做什么？’大夫說：‘對于他來說，首要的事情是分清現實和幻想。現在看來，他已經堅信他的幻想是真實世界，恐怕您也很難改變。’

“你們好奇，他們為什么要讓我聽到對話。其實，從那事之后，我的所有感官都異常敏銳，他們兩人的耳語，就如在我耳邊一樣。我最失望的是，我最信任的父親竟然不相信我，那這個世界還能有誰相信我？我沒有吵鬧，因為我從小就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但從此，我就把心鎖住了，再也不想向任何人透露那個世界的存在。”

“我相信！”葉藤斬釘截鐵的表態。

李陶然看著大熊，點點頭，算是認可她的信任。“我開始裝出順從，告訴我爸，什么大理蒼山，古裝少女，都是我編出來的。我爸很開心，以為他的兒子，終于走出了青春期妄想癥的黑暗魔爪。至于豆豆，我們考了同一所高中，又考了同一所大學，畢業后就同居了。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愛走的走的就淡了，也許，一直都是喜歡，從來就不是愛。我們談婚論嫁，突然覺得人生被設計得無可挑剔，接著就該柴米油鹽，生個孩子，上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又一個輪回。然后，我們分手了。”

“我本想說‘享受平淡也很幸福’，可又一想，還是應該尊重每個人對人生的選擇。”蘇興感慨萬千，“那，你又去過那個瞬時的世界沒？”

“沒有，再也沒有。我很想去，我的好奇心也一直讓我尋找回到那裏的方法，可一籌莫展啊。我還特地去過大理，蒼山廣袤，無從尋覓。我想到私人機場，也沒有任何地圖標識出來。”

“我有個想法，”葉藤捏著嘴唇，若有所思，“你看，你跳到那個世界的時候，是你要吻豆豆，你被小姑娘撩撥得火燒火燎的，還是看著《色戒》，你還正值青春期，所以，”葉藤眼前一亮，“內分泌就是鑰匙！荷爾蒙，腎上腺素，多巴胺！”

“有道理！”李陶然一拍桌子，“真是當局者迷。”

五個人似乎解決了一個千古謎團，興致盎然。

又吃吃喝喝一番，葉藤問蘇興：“就剩咱倆了，誰先說？”

夜風習習，有了幾分涼意，而燒烤攤上，人頭不減，熱鬧如初。蘇興說：“你決定。”

“好吧，”葉藤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