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jìn)。”輕聲說完，寧若菡抬眸望去。

來者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官員，若是記得不錯，應(yīng)該姓袁，他的字寫得極為規(guī)整，最后的謄寫往往是他做的。可隨著他進(jìn)來，門口卻還有好幾個浮動的人頭，擺明了在偷聽。

看來，又是一個下馬威啊。心中好笑，寧若菡抬手請他在對面坐下，“袁大人先請坐，不知是什么問題？”

沒想到她會記得自己的名字，袁大人先是一楞，隨后將手中的書本攤開放在她面前。“正是這些，我尚且不算明白，來向?qū)幋笕擞懡獭！?

嘴角輕勾，寧若菡低眉去看，隨后有些怔忪。

呵，就知道這個女人看不懂。且不說裏面佶屈聱牙的文字，單是所記述的內(nèi)容，許多文官們都有的是人看不懂。她之前能夠在這裏做事，不過憑借著對家鄉(xiāng)的了解罷了。端起茶杯，袁大人盯著她的表情，自得地想到。

寧若菡確實(shí)看不懂，抬眸又看了他一眼，瞥到他眼中的得意之色，卻突然定下心來。拿筆過來，將自己不懂的字盡數(shù)寫在另一張紙上，遞給他，“袁大人見笑，這些字，我并不是很認(rèn)得。”

紙張直接遞在了自己眼前，反倒給袁大人搞了個無措，寧若菡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面容含笑，沒有絲毫的局促。糾結(jié)良久，他只將紙拿過來，一一寫出解釋。

“這些字原來是這個意思，確實(shí)不常見。多謝袁大人解惑了。”仔細(xì)看了看，寧若菡心中有數(shù)，又將那段文字通讀一遍。

“寧大人，只是看不懂這幾個字？”這才只是第一個跟頭呢，文字艱澀，不光是字本身不認(rèn)得，句子不會解讀的麻煩更大。收斂心神，袁大人牢記自己來的目的是什么，看她出丑的人可都在外面呢。

理順了內(nèi)容，寧若菡又在其中一段做好標(biāo)記，隨后笑著放下書本。“這篇文章，是前朝的一個商戶之人所寫吧？”

“你，你看得出來？”笑容頓時隱去，袁大人驚奇地望著她，差點(diǎn)沒壓住話語中的一絲讚賞。

寧若菡對著他的視線點(diǎn)頭，又將書本還給了他，“市集之人，總有自己習(xí)慣的記述方式，常有隱略代替，此人的文字并非是不通，反而是太過于隨意，讓不熟悉的人不好理解罷了。但從所記述內(nèi)容中，卻可覷得市井風(fēng)貌，是很有用的史料。”

原本殘存的輕蔑，此時卻不覆存在，當(dāng)聽到她說這能算得上史料的時候，袁大人便眼神放光，“你還看出了什么？”

“也不多啦，就是這一處，讓我確定他定是前朝的商人。”用手輕點(diǎn)其中的一段文字，寧若菡輕笑，“雖然不是真的在記賬，但他還是采取了習(xí)慣的辦法，用龍門賬的方式，在記述自己一月來的花銷。”

瞥到他不自覺地點(diǎn)頭，寧若菡又收回手，“再從他的花銷，又可以看出百姓風(fēng)貌，和市集中常買賣什么。其實(shí)只要有所了解，就不難讀懂這段話。但是，文人們大多輕與市井，故而一些官員可能看不出來。我也只是湊巧了解，才能讀懂。”

內(nèi)心頗受震撼，看著她，袁大人不自覺端正了神色，“寧大人所說不錯。這是我祖輩之人所記述，而在我祖上，正是行商之人。直到我這一輩，才逐漸放棄行商，我更是改了讀書入仕。”

指尖輕捻，寧若菡笑笑，“所以你才晉升艱難，直到現(xiàn)在做的，也只是謄抄的活？那你可愿意，跟著我來修一篇史志？碰巧，我打算做的，你應(yīng)該也會感興趣。”

“大人？”

察覺到了外面的一些議論聲，寧若菡卻置若罔聞，繼續(xù)對他解釋，“我清楚至極，前朝那些文韜武略的帝王將相，壓根不會讓我來為他們寫史。我真正可能參與的，是附錄在后的史志，地理、經(jīng)濟(jì)、水文，諸如此類。”

“我方才說了，你拿的這一份，是極好的史料。你的家族又世代行商，定有很多類似的記載，可看出前朝經(jīng)濟(jì)風(fēng)貌如何，你是最合適來幫我的。你可愿意？”

從一個專司謄抄的小官，變成一個真正能編寫史志內(nèi)容的人？倒真是很有誘惑，外面的人聲不知何時減弱，袁大人慢慢對上她的眼睛，“寧大人覺得，這些都是上好的史料？”

“是，坦言之，我甚至覺得這比前朝某個官員的手書更為珍貴。歷史長河中，能留下姓名的總是那些大人物，可真正事關(guān)一朝百姓生活的，只是附錄在后面的幾篇志文。”

目光漸低，寧若菡看著自己的筆尖，“我明白，比起如同螻蟻草芥的百姓，記述這些大人物的生平或許更有意義，也更能滿足朝代穩(wěn)固的需要，我也尊重這樣的記史方式。但在能力之內(nèi)，能將前朝普通人的生活留下來，亦非不是好事。”

往來之人，多的是滿心壯志，能像她這樣甘愿為普通人著書的言論，現(xiàn)在倒是少見。袁大人僵坐許久，才猶豫問道：“寧大人，真的愿意讓我來和您一起？”

“自然，理由我剛才都說明白了。”

“可是我今日……”

“可是你今日是被推出來刁難我的？”合書一笑，寧若菡目光掃了掃外面，現(xiàn)在他們倒是安靜極了，“其實(shí)，我并不覺得有看不懂的文書典籍是丟人的事情。”

算是對她新奇的觀點(diǎn)有了了解，如今聽她這樣問，袁大人好奇道：“若是普通人便也罷了，可您身為第一個女官，又要單獨(dú)領(lǐng)寫史志，若還有看不懂的，如何服眾？”

猛地一下笑出聲，寧若菡撐著下巴，放大聲音，“且不論，為何我是女官就一定要比別人懂得多做得多，單說帶領(lǐng)人寫史志一項(xiàng)，誠然能看懂少見的書文是好事，但看不懂也不會有影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