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嘉妮每年都會來市裏逛幾次商廈,圖這邊服裝處理區的衣服便宜好看,又都是牌子貨。
老姐妹笑她,越老還越講究了。
周嘉妮心想,家裏那老王八蛋終于嗝屁了,兒子一家不常回來,可算能過兩天舒坦日子,花點小錢講究講究還不行么?
粗糙干枯的手在貨架上扒拉幾下,找到合眼緣的衣服就拿下來往胳膊上一搭,繼續扒拉,邊翻邊跟柜員商量:“小姑娘,最后再給我算便宜點啊。”
年輕漂亮的柜員禮貌微笑:“大姨,咱們的處理商品不講價。”
周嘉妮不以為意,每回都這說辭,但只要水磨工夫到家,總能再磨掉個塊兒八毛的,她笑瞇瞇地道:“我多挑幾件……”
手機上的鬧鈴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周嘉妮把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戴好,打開微信點進‘每日福利團購群’。
團購群每天上午十點準時賣貨,群主為了調動群友的積極性,開團前都會先發個紅包。
周嘉妮就定了9:59分的鬧鐘提醒。
老花鏡后頭的雙眼微微瞇著,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時間一到,一個大紅包跳出來,她手指穩穩地按下去,成功入賬九分錢。
九分也是錢,周嘉妮找了個‘謝謝老板紅包’的表情發出去,關掉手機繼續翻貨架。
旁邊過道上,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且清脆,由遠至近,那說話聲也直往周嘉妮耳朵裏鉆。
“……做人可不能太貪心了,我只做這一回讓步,三百萬,離開我兒子,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周嘉妮咂舌,心說這是啥買賣?下意識往那面瞧了一眼,不巧,對方也不經意地往這邊一瞥,兩兩相對,彼此微怔。
落進周嘉妮眼裏的女人看起來比她要年輕二十歲,妝容精致,氣質卓然,微微上挑的眼角帶出精明的干練。
可周嘉妮知道,她比自己還大三個月。
“周嘉妮?”對方驚愕一瞬便把電話掛了,眼帶打量地走過來,帶起一陣好聞的香風。
美人在骨不在皮,周嘉妮就是這樣的美。六十不到的年紀老得像七八十,饒是這樣,五官依然能看出當年的驚艷。
劉愛玲心底五味雜陳,說不上是嫉妒多還是羨慕多,或是兩者都有。
但轉而便會心一笑,漂亮早就停留在了過去,當年的美人如今不也只是個農村老太太?
視線掃過她搭在胳膊上的廉價衣服,劉愛玲越發唏噓,目露同情憐憫。
周嘉妮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劉愛玲,她努力直起腰板,可眼底不經意露出得窘迫還是讓她天然矮了一截。
思緒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奔涌著在腦海裏沸騰。
以前兩人都是省第二紡織廠的職工子弟,住同一棟筒子樓,可成長背景卻大不相同。
劉愛玲兄弟姐妹多,為了奪那點有數的資源,你爭我搶、勾心斗角,家裏日子過得雞飛狗跳。但這樣的成長環境也造就了她,讓她比同齡人更會察言觀色,也更善于抓住一切表現的機會,為自己謀福利。
周嘉妮十二歲以前是家裏的獨苗,被寵著慣著長大,即使后來多了對雙胞胎弟弟,也沒影響她在家裏的地位。
那時候上山下鄉是最熱門的話題,她起初興趣不大,家裏人也舍不得她吃那份苦,正在運作讓她留在城裏,但劉愛玲說得熱血沸騰,她一時上頭,就偷偷跟劉愛玲去把名報上了。
到了這一步,只能下鄉。
一上火車就后悔了,鬧著想回去,可政策能慣著她?
等到了農村,見識了那邊的艱苦,連作帶鬧了好幾次,給大隊的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態度不好、干活不行,倒是因為長得漂亮,總有男青年往她身邊靠攏,想著法兒的幫她干活,引來不少唾棄。
反觀劉愛玲,則因為思想積極,干活勤快,不但與當地老鄉打成一片,與她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后來劉愛玲被推薦回城,還嫁給了機械廠廠長的兒子。
她則被隔壁村不學無術的小青年王斌占了便宜,在巨大的惶恐和壓力之下,跟王斌結了婚,日子過得頭破血流。
如今王斌那個老王八蛋終于喝酒喝死了,她也過上了清閑日子,時常來城裏逛逛,竟滿心的滿足。
但這份滿足就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一同長大,又一同下鄉,可兩人如今的境況卻天差地別。
思緒逐漸平穩,周嘉妮想著,輸人不輸陣,她努力將目光直視過去,嘴角盡量彎起大方的微笑,開口打了個招呼:“原來是劉愛玲同志,好久不見!”
到底,這份強撐起來的自尊,對面一個上下掃量的眼神就將她擊的潰不成軍。
“嘉妮,如果當年你沒那么作該多好?咱倆啊,真是同人不同命!”
說不上是惋惜還是嘲諷的感嘆異常刺耳,刺穿了周嘉妮的心神,偏偏人家又緊補一刀,見她招手喊過那位柜員,隨手指指周嘉妮,帶出一種施舍地善意,道:“一會給這位大姐把單免了。”
柜員神情恭敬,道:“好的董事長!”
周嘉妮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涌,一口氣頂到心窩處,陷入無邊的黑暗,也跌入一個全是文字的世界。
【用*****6評論《七零知青回城記》:恭喜太太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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