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凝和殿內(nèi)，李離依舊立在玄麒吐得血跡旁邊，一言不發(fā)。貼身內(nèi)監(jiān)榮安立在角落裏，額頭上冷汗涔涔。

半晌一個清朗的聲音隔著殿門道：“陛下，玄麟來覆命。”

李離眉頭一皺，驟然回過神來，喃喃道：“這么快？”

榮安嘆了口氣，悄悄出了殿門，示意云中天進(jìn)去。

云中天深吸了一口氣，跨進(jìn)凝和殿，半跪在李離腳下，道：“參見陛下。”李離握緊了拳頭，眉頭不由擰到了一處，背過身去似是不想聽云中天接下來的話。

“微臣昨日立誓，此生只效忠陛下一人，或死或生，至此命休，忠心不改。”云中天朗聲道。李離聞言心裏的最后一點期冀也破滅了，他本想著，此人是玄麒一手□□出來的，對方或許心中不忍，會下不了手，如今他卻覺得心中一涼。

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既是下了令要賜死玄麒，對方焉有為了心中不忍便抗旨的道理，若當(dāng)真如此，這麒麟衛(wèi)便不是他的臂膀，而是心頭大患了。

在李離心亂如麻之際，云中天又道：“麒麟衛(wèi)，除非身死，否則不可領(lǐng)旨不遵……”李離聞言一驚，回頭卻見對方嘴角溢血，片刻后便沒了聲息。

李離心中一滯，只覺心已是在一連串的變故中被擊得有些麻木了。半晌后，他慢慢蹲下，望著眼前之人，最后木然坐到對方身側(cè)，感受到對方年輕的軀體漸漸冷卻，他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怒氣也隨之漸漸冷卻。

李離在云中天的尸體旁邊坐了很久，一直到殿內(nèi)一片漆黑也沒有移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貼身內(nèi)監(jiān)榮安隔著殿門道：“陛下，麒大人重傷未愈，麟大人又遲遲不歸……這……”

等了片刻，李離沒有作聲。

榮安嘆了口氣推門而入，徑直去點亮了燈，回過身望見席地而坐的李離和早已死去多時的云中天，不由一驚。

“玄麒怎么了？”李離問道。

“回陛下，麟大人說是奉旨給麒大人送了一碗藥，麒大人至今還未蘇醒。先前麒大人還嘔了好些血，怕是……傷的極重。”榮安道。

李離沈默了半晌也不言語，榮安等的心裏焦急，又不好催促，只能靜靜的在一旁等著。

就在榮安被殿內(nèi)的沈默壓抑的有些暈眩之際，李離開口，聲音沙啞道：“取了續(xù)魂散給玄麒送去。”

榮安領(lǐng)命后急急的出了殿門，約莫過了一刻鐘又回到凝和殿，李離依舊坐在原地不聲不響。

“陛下，麒大人服了續(xù)魂散，但依舊沒轉(zhuǎn)醒。”榮安道。

李離聞言并未作聲，榮安又道：“麟大人……是否交于老奴去……”他看了看云中天的尸體，心中唏噓不已。

“朕去看看他。”李離說罷起身欲往殿外走，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榮安忙撲過去攙住對方。

“玄麟盡忠而死，厚葬。”李離說罷看了一眼云中天的尸體，然后慢慢挪出了凝和殿。

李離第一次到盈順閣，他立在院中躊躇了片刻，提步向著院中唯一亮著燭火的屋子行去。

他猶豫了半晌才推門，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稍稍一凝眉，抬腳走了進(jìn)去。

玄麒一動不動的躺在榻上，面色蒼白。李離合上門，行至?xí)盖白拢抗庵辉谛枭砩隙虝旱耐Ａ袅艘幌卤戕D(zhuǎn)而看向別處。不經(jīng)意間望見李離床邊的矮幾上放著一個空碗。

李離伸手取過空碗，用手指沾了些許碗底的藥汁，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猶豫了片刻又用舌尖微微一舔，心中有了計較。這八成是致人昏睡的藥，并非自己一時怒火攻心賜下的□□。

那少年抱了必死之心，又怕玄麒重傷之余再聞自己的死訊，更添傷勢，所以便索性讓他昏睡過去。

李離放下藥碗，心中思緒紛亂，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恢覆平靜，然后望著昏睡的玄麒道：“你殺了朕的玄麟，朕惱你，氣你，恨不得殺了你……可朕也殺了你的玄麟，你悉心教導(dǎo)，本應(yīng)接任你效忠于朕的玄麟……”

“麒麟衛(wèi)自此便沒了……”李離說罷起身欲出門，這時昏迷中的玄麒劇烈的咳嗽起來，李離忙過去將對方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對方直待咳出好多黑血，氣息才漸漸平穩(wěn)了一些。

李離那一腳雖然踢得極重，可玄麒自幼習(xí)武，體格非尋常人可比，縱使先前有傷在身，也不至于因那一腳傷得這般重。想必是他心中郁結(jié)難當(dāng)，又挨了那一腳才會如此。

玄麟之死縱然讓李離悵然若失，可玄麒與她畢竟數(shù)經(jīng)生死，必是免不了心中哀慟。李離望著玄麒滿身的血漬，想開口叫榮安，又想起自己此時不在正殿，對方應(yīng)是聽不見。

無奈之下，李離只得伸手去解玄麒的盤扣，想幫他將沾了血的衣服脫下來，卻在對方胸口的衣袋裏發(fā)現(xiàn)了一枚竹哨，似乎正是先前對方用過的那枚。李離鬼使神差的將那竹哨拿到嘴邊一吹，果然那聲響與先前的一般無二。

正在李離百感交集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輕盈快速，絕非榮安。李離大驚，剛欲將倚靠在他身上的麒衛(wèi)放下，卻聽到門外傳來一個淡然的聲音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李離一時有些楞怔，道：“玄麟？”

“回陛下，櫻尚未立誓成為麒麟衛(wèi)，但師父說，將來若無意外，櫻當(dāng)接任麒衛(wèi)之職。”門外那聲音繼續(xù)道。李離終于回過神來，道：“你且進(jìn)來照料你師父吧，直至他醒來為止。”

武櫻隨即領(lǐng)旨進(jìn)門，從李離懷中接過麒衛(wèi)，從容不迫的將麒衛(wèi)帶血的衣服褪去。李離望了一眼對方，一身玄衣，氣質(zhì)倒是頗似玄麒。他嘆了口氣，不欲繼續(xù)呆下去，臨行前對對方道：“玄麟已死，待你師父轉(zhuǎn)醒后告訴他，由你接任麟衛(wèi)吧。”

武櫻恭敬的領(lǐng)旨，低著頭看不清面色，待李離離去后才起身雙手顫抖的握住玄麒的手。

夜深人靜，盈順閣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暗淡。武櫻立在窗前面無表情，玄麒依舊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已被換上了干凈的寢衣。

直至院中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腳步聲，武櫻才回過神來。他推開房門，見一個頭發(fā)灰白的老太監(jiān)立在門口，那人正是榮安。

“榮公公。”武櫻頷首道，面色不悲不喜。

這個往日裏稚氣未脫的少年，也不知是在什么時候竟長成了這幅老成持重的模樣，如此接二連三的變故，竟沒有將他壓垮，反倒是激發(fā)出了他埋藏已久的擔(dān)當(dāng)和沈著。

“咱家想著，你倆自幼兄弟同心，便琢磨應(yīng)當(dāng)讓你送他最后一程。”榮安低頭不去看武櫻，沈聲道。

武櫻聞言心裏一緊，呼吸頓時有些不穩(wěn)，但很快便將恢覆如常，道：“勞煩榮公公了。”

凝和殿后殿裏，一排侍衛(wèi)目不斜視的立在院中，院子中央放著云中天的尸體。雖說是厚葬，但麒麟衛(wèi)的身份特殊，大肆操辦是不可能的。

“得陛下旨意，麟大人可葬于將軍陵。”榮公公道。

將軍陵葬的是太/祖時最得圣寵的的將軍覃牧秋，麒麟衛(wèi)的設(shè)立也與這位將軍頗有淵源，自麒麟衛(wèi)設(shè)立以來，除了跟過覃牧秋的第一代麒麟衛(wèi)之外，云中天是第三個得以葬入將軍陵的麒麟衛(wèi)。

“天亮之前，便要將人運(yùn)出宮……”榮安面對著這個少年，竟有些莫名的心酸，可又實在不知該如何開解。他又依稀覺得，此人或許也無需旁人開解，既是要開始擔(dān)起麒麟衛(wèi)的半壁江山，若是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那早晚也不會是條容易的路。

武櫻彎腰用手輕輕挑開蓋在云中天尸體上的白布，對方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被清理了，所以武櫻看到的是一張干凈而蒼白的臉。

師哥睡著的時候是這個樣子吧？武櫻尋思了半晌，發(fā)現(xiàn)自己好似并不知道對方對方睡著的時候是什么模樣，不由有些氣惱，但隨即便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麟大人……只能出宮后再入殮，麒麟衛(wèi)身份特殊，怕是不便有旁人跟隨。”榮安按捺住心中的酸楚，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這幾位都是陛下信得過的暗衛(wèi)，他們會親自將人入殮，葬入將軍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