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新芽
國不可一日無君。
如更正是各方動(dòng)蕩時(shí)候。
隔日, 連璋便于大行皇帝靈前繼位，代行皇帝職權(quán)，二十七日孝期后, 再登基為帝。
翌日，繼后頭七, 發(fā)喪。
舉族謀逆乃是重罪, 連璋雖力排眾議未對(duì)姚氏施以酷刑, 但仍是夷了“父、兄、子”三族，其余男眷充軍，女眷流放。
繼后雖其生前并未涉及黨爭(zhēng)，但身后名仍為母族所累，褫奪皇后位份降為昭容，葬于皇陵西郊。
永平宮為繼后收斂陪葬時(shí)，霍長歌與蘇梅原也前去幫襯。
繼后雖有私心, 但從未苛待過她, 更保蘇梅一命，多少也是惠澤。
霍長歌自是感念。
只苦了夏苑, 雖得新帝開赦, 但仍終日自責(zé), 抱著皇后那混入盛有“纏枝”藥瓶的首飾匣子引咎追悔，日漸蒼老。
“娘娘說, 她這一生, 直到盡時(shí)方知, 生而為人，不能左右自己命運(yùn), 便是最大的錯(cuò)。”夏苑垂淚輕喃，卻是不解, “可誰又能左右自己命運(yùn)呢？”
她坐在院中，抬手一指那一層迭著一層的紅墻青瓦，顫抖著雙唇反覆道：“它們明明那么高，那么高啊，高得快要連到天上去……”
霍長歌站在她身旁，順著她手指方向探眸過去，耳中卻不住回響皇后臨終那一語，更憶起南煙來。
中都之戰(zhàn)后，霍長歌曾與蘇梅感嘆，說她從不知南煙竟生有那樣的勇氣，原比他們瞻前顧后要果決許多，不似這宮中教養(yǎng)出的奴婢。
蘇梅卻更加感慨，方才與霍長歌緩緩說起南煙與她同榻的那些夜裏，常談及北地。
北地的人，北地的事，北地的民俗，北地的風(fēng)貌。
或許給了她勇氣的，便是對(duì)北地的憧憬。
于南煙而言，北地仿佛一座世外桃源，因霍長歌的存在，而顯得并非遙不可及。
她癡想與南櫟能在北地活得像個(gè)真正的人，方因此生出了無盡的氣力。
霍長歌靜靜眺著眼前那一堵堵高墻，恍然生出些自慚形穢的意思。
她重活一世，狹隘得只想守住北地與謝昭寧，卻從未想過原她可做之事還有許多。
若她當(dāng)初有所察覺，分出心思與身邊之人，或許便可拉她們一同越過這囚籠去。
她以自身為燭，照亮了她們余生，卻未與腳下鋪出前路便撒手不管，著她們滿懷著希望卻一腳踏空。
或許，或許她這一刻愈發(fā)明白了霍玄前世的“不可退”——便是因他也照亮著許多人的前路，他還未將他們送去彼岸，又怎可轉(zhuǎn)身離去？
遂以一死，成就信仰。
*****
次日，大行皇帝頭七，發(fā)喪。
出殯的隊(duì)列一路行過滿目瘡痍的中都，卻不知連鳳舉隔著一層棺木，可會(huì)悔愧？
他原希冀的身后名，也終毀在自己生前行差踏錯(cuò)的最后一步。
至此，他怕要于后世史書之上留下重要一筆——南晉高祖皇帝，開國險(xiǎn)又亡國。
何其諷刺。
也因此，連璋接過的是一個(gè)千瘡百孔的中都皇城與涼州邊城，以及怨聲載道、并不穩(wěn)固的民心。
家國重建，勞心勞力，遂左馮翊古家舊部暫領(lǐng)拱衛(wèi)皇城之職，河北、河南兩路援軍就勢(shì)留于城外安營扎寨，幫扶百姓。
程侯雖將山戎王庭打下，但于周邊不明就裏的小國與部族卻需分別安撫與震懾，連珩雖素來不顯山露水，但著實(shí)長袖善舞，待在禮部到底屈才，連璋便遣他一并北上。
只涼州局勢(shì)若不清明，說不得便需磋磨個(gè)三五載，暫不得歸。
旨意非是由一卷皇絹生硬賜下，而是連璋親至麗嬪宮中，與連珩一字一句誠意商談而出。
連珩久居深宮，出去走走倒也不妨事，連珍卻在一旁絞著手帕，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珍兒，”連珩一眼看穿她心思，“也想出宮瞧瞧去？”
連珍倏得抬眸，想應(yīng)又不敢，她是未曾許嫁的公主，沒有隨兄遠(yuǎn)走的道理，宮中并無此先例。
可她如今又向往宮外得厲害，她想如霍長歌一般見識(shí)塞外風(fēng)光、見識(shí)天高云闊，做一個(gè)特別的姑娘。
“想去便去吧，你年歲原也不大，出去瞧瞧也好。待日后嫁了人，后宅亦似深宮，余生便要那般過去了。”連璋出神想了想，緩緩沈吟道，“若是、若是在涼州遇見可心之人，就此落地生根也是好的。咱們兄妹間，不需那些凡俗與枷鎖，沒得要讓慶陽郡主笑話了。”
他話裏話外句句不離霍長歌，看似針鋒相對(duì)，實(shí)則比著她，在嘗試一點(diǎn)一點(diǎn)親手推翻這拘在人心與三魂七魄之上的紅墻，一步一步，走得艱難而希冀。
可自擇姻緣，已是天大的恩賜。
麗嬪與連珩俱是一怔。
連珍忍不住便哭出了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哽咽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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