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斗樂
蕭童撩開簾子一線，瞧見對面高臺上坐著個中年男子，正半闔著眼撥琵琶。
臺下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凝神屏氣，仰著脖子。
二人站在簾后，蕭童抱著蛇皮琵琶，史夫人拄著木杖，靜靜聽完一曲。隨著樂曲由慢轉(zhuǎn)急，蕭童早已置身云山霧罩中，神魂俱不在此，直到外面如雷的叫好聲喚醒了她。
史夫人問：“怎么樣？有信心嗎？”
蕭童嘆道：“段坤不愧是國手，彈挑剛勁有力，撥若風(fēng)雨，輪指更是一絕。”
“別想了，該你了。”史夫人抵了抵她的背。
蕭童只好掀簾而出，烏泱泱黑黢黢的頭朝她望來，場下人聲如沸。
她走到高臺中央，朝對面道：“蕭童久聞段翁音律高妙，今日觍顏獻(xiàn)丑，望多加指教。”
人群霎時炸了鍋。
段坤忙躬身行禮，“縣主安好，某有眼不識泰山，縣主莫怪。”
“免禮，坐。”
蕭童也抱著琵琶坐下，調(diào)整好姿勢，氣運丹田，均勻綿長的吐納后，左手一推，右指一按，細(xì)膩的音符從弦間流淌出去，漸漸平息臺下嘈雜。
蕭童一旦進(jìn)入彈奏的狀態(tài)，便會忘乎所以，一任情緒揮灑。她雙眸緊閉，將所有心緒傾註在手下，在指間，在樂聲裏，再灌入聽者耳中，沖擊著他們脆弱的精神，把他們引入她的陷阱，淪為感情的奴隸，不得不體會她的情、她的憂、她的懼。
余韻散盡，人們依然沈浸在如癡如醉的氛圍中無法自拔。
段坤拿起琵琶，挑起一根弦，激出布帛崩裂之聲，將眾人驚醒。
蕭童緩緩睜開眼，眼底仍不見清明，直到排山倒海般的喝彩聲一波一波襲來，她才起身示意。
“縣主指法微妙，攏捻間攝人心魄，小人甘拜下風(fēng)。”段坤拱手道。
“段翁何必敷衍我？我知道自己技不如你，雖能蠱惑人耳，但至純之人潛心聽之，便會發(fā)現(xiàn)不足，不是嗎？”
段坤抬起頭，笑道：“縣主自謙。兩年前，小人有幸聽過縣主奏樂，邪音詭譎，小人亦不可抗。今日，縣主樂聲中，邪音弱了不少，琴技漸臻化境，想必有高人指點。”
“哪有什么高人？五年前，師傅聽我一曲，自盡于琵琶前，我再未遇到對手。今日能與段翁過招，實在痛快！”
“縣主若想根除邪音，小人有一法子。”
“段翁但說無妨。”
段坤撫須道：“縣主從今日起，不再碰琵琶，忘掉本領(lǐng)。鉆研雅樂正音，以至純之氣軀邪氣。三年后，則無敵手。”
蕭童未語，思索片刻，轉(zhuǎn)身撩簾進(jìn)屋。
卻見不速之客。
裴放扶著欄桿，站在樓梯口看著她。
——
李慎從祖母手中取過茶盞，放到一邊。
太后拭了嘴角，抬頭端詳這個一手帶大的長孫。
他在她眼中，從來都是懂事識大體的，這么多年，她一句重話都沒對他說過。
老婦嘆了口氣，“你也不小了，什么道理都明白，人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的，你母親若不是為了你們，也不會死。”
他眼皮一抬，對上祖母的目光。
“當(dāng)年，你母親擔(dān)心趙氏產(chǎn)子，阻了你的路，才中了奸人之計。她是因為你死的，你若還記著她，就該小心活著，好好活著。”
李慎就這么沈默地站著，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現(xiàn)在就出去，出宮，回府，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仍不語。
“聽見了嗎？”老婦瞬間從祖母切換到太后的身份。
李慎退后兩步，環(huán)臂揖道：“請祖母寬宥，恕孫兒不能從命。”
對方扶案要起，“你說什么？”
“孫兒還是要去見圣人。”他沈著道。
老婦跌坐了回去。
少間，殿中響起她蒼老的聲音：“所有人都說，你們兄弟幾個裏，你是最不像圣人的。如今看，這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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