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個弟弟

隔日，曹芷柚翻翻書籍，松松花土，閑閑散散地又晃過去一個白晝。

夜幕低垂，月照空院，蟲噪樹影間。

整個朝陽宮被白日的烈陽炙烤得萎蔫不振，每處的門窗都大敞開來，貪吞著夜間微薄的涼意。

聽聞虞北的竹葉酒清涼醇甜，曹芷柚本欲借著酌上少許散去身心燥熱，卻越酌越覺整個人燒得慌，便脫去了繁覆的外衫，只攏了身細(xì)絹料的寢衣，懶懶靠坐在梳妝臺前納涼。

夜風(fēng)柔柔吹進(jìn)軒窗，她被風(fēng)熏得雙頰泛起酡紅，此刻正支著額角，半夢半醒。

月明見她坐得有些久，怕她受涼，便從偏廳收了件小披風(fēng)，跨進(jìn)正房，輕輕攏上她的雙肩，勸道：“公主，夜深了，您早些歇下。”

過了會兒，一聲糯糯的“嗯”幾近從鼻間透出，輕飄飄地融進(jìn)風(fēng)裏，曹芷柚似醒非醒地應(yīng)著，腳下卻一動未動。

許是感到酸脹，她抬了抬手，肩上的披風(fēng)滑了下來，也帶散小半衣領(lǐng)，露出肩背一片瑩潤雪色。

只須臾，她的肩上覆又一重，整個人再度被披風(fēng)裹住。

鼻端也隨之襲入一陣熟悉的沈香，敏感的頸項被微涼的指尖輕點，她猛一顫，撩起眼睫，朝一旁看去。

不知為何，她記得先前聽到的聲音分明來自月明，可此刻眼前站的人卻是段聽閑。

他從旁拾了條圓凳，挨到她身邊坐下，細(xì)細(xì)凝了會兒她的眉眼后，問道：“還不睡？”

短短一句，聲音卻低啞暗沈，透著些疲累。燭光瀉落在他臉上，深深淺淺的光影浮動，讓他眼底的淡青躲進(jìn)了長睫投下的濃黑陰影裏。

曹芷柚仍有些迷糊，也不知是不是又夢回了滄南，眼前的段聽閑與方才零零碎碎的夢中之人身影漸漸重迭，眉眼越見清晰，她忽地輕噥：“賢王弟弟......”

段聽閑并未回應(yīng)，而是伸手觸了觸她的臉頰又縮回了手，深吐一口氣道：“聽高良說，沈嫣給你來信了......”

臉上的觸感如此真實，加上從他口中聽到熟悉的人名，曹芷柚空落落的心一瞬被什么東西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此刻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坐在了祈珠宮又或是暖閣裏，面對著他，想要將這幾日莫名生出的情緒都掏出來。

她對他說起了沈嫣的近況，也在其中急切搜尋著與他的共同記憶。

“猶記當(dāng)時，她還與你我吃鱸魚吃得歡鬧，如今卻遇人不淑，夾纏進(jìn)此般家庭不睦中弄得心力交瘁，我替她難過。”

曹芷柚說到這，將他一角袖口緊捻到手心裏，除了沈嫣，她還想與他說父母親，說七哥，說五哥......

生怕他下一瞬便如夢中那樣消失不見。

段聽閑卻見她此時眼尾漸紅，眸中濕潤將溢，便忍不住將她攥成一團(tuán)的手裹進(jìn)掌心，起身，輕輕一拉，把她攬進(jìn)了懷裏。

沈嫣并不值得她如此神傷。

“你別難過。”他讓她倚靠著自己，拍著她的背安撫，像是對待什么易碎珍寶，反覆試探著輕重，“我來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與你說，如今見到你這般樣子，我實在不忍讓你為一個不值得的人繼續(xù)難過下去。”

滿身心被他的氣息包裹，身上傳來他所著錦綢滑滑涼涼的觸感以及他臂膀、胸膛上透過衣料漸漸滲出的溫?zé)帷嘏c涼夾雜在一起，她竟有些貪戀地朝他懷中輕輕縮了縮。

段聽閑不曾發(fā)覺她的小動作，只繼續(xù)說：“其實沈嫣她夫君不著家，是由著她將他趕了出去，至于婆媳妯娌不和，她也不曾善待過她們......”

接著，他思量了一陣，將沈嫣背著她，于滄南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敘述給了懷中之人。

“她來信也只是為了試探你過得好不好而已。你過的沒她好才是她所期盼的結(jié)果，而不是像你這般，為她根本不存在的悲而悲。”

他頓了頓，又拍了拍她的背，“你會結(jié)交更多的人，也值得結(jié)交更好的人。”

他說完，等待著懷中之人的反應(yīng)。

此時的曹芷柚任由段聽閑身上的沈香撲進(jìn)鼻端，隨他胸腔震動，于心內(nèi)細(xì)細(xì)回想他說的話。

其實，她與沈嫣自小一同長大，于日常點滴中，并非絲毫覺察不出沈嫣的為人，但她只有這么一個閨友，只有她一人，便包容了她的一切。

說她為沈嫣難過，也許是有那么一部分，但這些天更多的難過源頭是她自己也道不清說不明的東西。思家又或是身在異鄉(xiāng)的孤獨(dú)，她對此辨識得模糊。

不過當(dāng)下有個事卻在她心中清清明明地鼓噪，那便是沈嫣曾覬覦段聽閑，并找上他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夜風(fēng)漸漸涼了下來，蟲鳴聲漲漲落落。

段聽閑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懷中之人出聲或動作，不免有些心慌，此刻正準(zhǔn)備松開雙臂。

曹芷柚卻在這時動了動靠在他胸膛的腦袋，臉頰貼著他的錦綢，緩緩?fù)珙^的方向挪動。

她踮起腳，將下巴埋進(jìn)了他的肩頸，雙手環(huán)過他的腰身，越收越緊。

發(fā)髻于他頸項撓過，貼著他的耳廓，她輕語道：“誰都不能搶走你。”

溫軟貼身，段聽閑僵了一下，呼吸漸漸加重。

她又突然嘆了口氣，說：“弟弟，這也是夢嗎？”

“我近日總會夢到你，夢裏也是你我說著話，如目下這般。只是你總會在我問最后一個問題時忽然消失不見，始終欠著我一個答覆。”

段聽閑：“嗯？”

她的下巴在他肩頸磨蹭了一下。“你那日走時與我說的替我封號，究竟...是什么封號？”

段聽閑聞言，忍不住抬手在她頭上拂了拂，無奈訕笑。

隨后，他更用力地環(huán)抱著她，貼在她耳邊輕喃了幾聲。

月亮躲進(jìn)云層，正房本大敞的門不知何時被人閉得嚴(yán)實。

房內(nèi)燭光搖曳，兩人擁著，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