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宿雨闌干，晚來添涼，濕氣仍沈。

喬時憐蘇醒時，口中苦澀讓她不由得蹙起眉。

她良久才想起，自己意識模糊前，在馬背上見著了眼前光怪陸離之象。她見自己撞入那深影裏，化作鬼魂，飄蕩世間，無依無靠，無所著處，與身后的蘇涿光越來越遠。

直至徹底失去知覺。

“醒了？”

耳畔是蘇涿光的嗓音，和她做游魂時的縹緲不同，切實落在她跟前，其間雨聲若隱若現(xiàn)，淅淅瀝瀝。

喬時憐望著視野裏逐而清晰的面容，“我…我是怎么了？”

蘇涿光掀被入榻，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前些日在冷泉受寒，今日又淋雨，半路昏了過去?！?

“我又著涼了嗎？”

她抬手握住他將離的指尖，溫?zé)?，骨?jié)分明，帶著薄繭，不是夢。

蘇涿光就著她的動作未抽離，“大夫說，你思慮過重，郁結(jié)于心?！?

他頓了頓，沈吟道：“是因為那夜在冷泉…”

在得來大夫所言后，他思來想去，也唯獨這件事，是他最后悔莫及，傷她最深之事。

“沒有。”喬時憐當即否了他的話。

她想，自己應(yīng)是因慧禪大師那番話，再次憶及了前世死后的經(jīng)歷。無人知，她在那漫無盡頭的孤寂裏了過了多久；也無人知，她有多害怕會有一朝察覺，今生重回都是幻影。

“那是為何？”蘇涿光瞧她模樣并非像是有意欺瞞。

“我…可以不說嗎？”

喬時憐躊躇著，她若是把她做過鬼的事告訴蘇涿光，他怕是會以為她得了什么怪病，要帶她去醫(yī)館診治一番。連她自己都不知，老天怎就給了她重來的機會。

蘇涿光頷首：“可以?！?

喬時憐生怕他失落，又再抱著他手臂蹭起了身，順勢躺在他胸膛處，柔聲說道：“那我想聽你說。你可以給我講故事嗎？”

蘇涿光略有意外，隨即他拈起被角把她捂得嚴實，思忖半刻后緩聲開口，“從前…有個士兵甲，從京城至西北軍營參軍，后來他死了?！?

喬時憐尚在被窩裏尋著舒服姿勢，肆意在他身上貼來蹭去，以待入眠時，聽他就這般講完后，她神色驀地一凝，“…蘇涿光，我要聽睡前故事，不是恐怖故事?！?

蘇涿光眸子深邃：“我沒講過故事?！?

喬時憐忽的反應(yīng)過來，自己好像確實過于為難他。

她續(xù)道，“那你就說，這個士兵甲他怎么參軍，又怎么死的。”

蘇涿光始才接言：“士兵甲，靠參軍得來的軍餉養(yǎng)活老小，西北戰(zhàn)事火急，給的軍餉最多，他就去了。后來，他臨陣脫逃，被我殺了。”

“他為什么臨陣脫逃？害怕死嗎？”喬時憐奇道。

畢竟她知，逃兵是會處以連坐的，故大晟極少出現(xiàn)逃兵。

蘇涿光搖搖頭，“相反，他從不怕死，每逢戰(zhàn)時都主動請求做前鋒。若是戰(zhàn)死，朝廷會予以一筆不薄的撫慰金給他家裏。但那一戰(zhàn)，他只想留個全尸回家。”

夜色深深，燭影漸長。喬時憐靜聽他敘述著，即便這故事的主人公非是他，但她卻不由自主地在這簡短片段裏尋著他的影子。

“烏厥人的信奉與大晟不同，他們每攻下一個城池，便要把那座城池的士兵活祭給他們的神明。士兵甲以為那戰(zhàn)無望，刻意用這樣的方式來讓我給他留個全尸。他也摸準了我的心思，不會定下他脫逃的罪。”

蘇涿光的語氣平淡依然，無半分漣漪，好似生死在他話裏，不過是閑來提及的只言片語。隨風(fēng)起，隨風(fēng)散，他從不為之駐足。

喬時憐由此想著，那么他自己的生死呢？是否亦像那紛揚大雪，來至人間一趟，數(shù)日消融，無處可承其重，無處可覓其蹤。他從未在意過。

她摟著他，越發(fā)緊了些。

他察覺她的異常：“怎么了？”

喬時憐面容埋在他懷裏，悶聲道：“怕你死?！?

蘇涿光幾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出三字：“我命硬?！?

從慎重角度而言，他似乎不能為自己的生死作保。

喬時憐又問：“那個佛珠呢？”

慧禪大師說那佛珠與他有緣，興許它可以護佑他一二呢？

蘇涿光答道：“扔閣樓裏了。”

喬時憐不解地抬起頭看向他，卻見他神色如常：“它出現(xiàn)后，你暈倒了。”

話中之意，是他怨這佛珠不祥。

她極為詫異：“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凡事有例外?！?

蘇涿光接言，“第二個故事…”

但話還未完，他察覺喬時憐拽了拽他的衣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