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陸良用力過猛，腳下濕滑，這一刀劈下，站立不穩(wěn)，打了一個滑次溜，“撲騰”一聲，摔在了地上，渾身上下沾滿泥水，好是狼狽。

“哈哈哈……”張居正站在一旁大聲嘲笑。

陸良爬了起來，此刻他沾滿泥水，心中也就放下姿態(tài)，整個人輕松下來，又按照剛剛醉道人練刀的姿勢，重新來過。

閉上眼睛，心神沉定，而后猛然睜眼，一刀劈落，雨水紛飛，陸良盡情施展著剛剛醉道人所演練的刀法。

白鹿寺內(nèi)，偶有笑聲傳出，又有呵斥之聲傳來，陸良在醉道人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著刀法，練習(xí)武藝。

而張居正看得累了，便回到大殿內(nèi)，與仆人六叔搭話，而后便又去找那些犯官聊天。

這間大殿，二十多人分成兩隊在烤火，張居正的仆從六叔不敢與錦衣衛(wèi)校尉坐在一起，便和那些囚犯擠在一處烤著火盆。

這些犯官隱約以汲縣知縣侯郡為首，這侯郡今年有五十八歲，不知道耗費多少光陰補了一個知縣的官位，可是一場大火，將他的仕途順帶著燒沒了。

挨了廷仗之后，又被發(fā)配邊疆，好在沒有連累家人，這一路上，侯郡倒也想開了，在經(jīng)過李時珍的醫(yī)治之后，屁股上的棍傷也好了大半。

此刻，侯郡側(cè)坐在智慧小和尚給的蒲團上，正在和一旁的同樣因為一場大火丟官發(fā)配邊疆的倒霉同僚，說些什么。

張居正便湊了過去，他本就是荊州府的少年天才，在坐的眾人都曾對他有所耳聞。

尤其是時任湖廣巡撫的顧璘竟然干預(yù)為國選士，摘掉了張居正原本可以在嘉靖十六年就能考中的秀才功名。一時之間，在湖廣等地的士林學(xué)子中掀起一些波瀾。

“果然少年英才，顧大人倒是辦了件壞事，誤了良才。”侯郡看著眼前的張居正說道。

張居正對這些因為一場大火而被流放邊疆的官場前輩，充滿敬意，連忙說道：“前輩過譽了。”

旁邊有一人，乃是汲縣管理糧稅、戶籍等事的主簿周公度，開口問道：“可曾怨恨過顧璘大人？”

張居正連忙說道：“當(dāng)時倒是頗有怨恨，心中總覺得憋住一口氣，不得出，為此還鬧了一場病呢。”

眾人“哈哈”大笑，周公度開口說道：“要是我，肯定也恨死顧璘大人，明明考中秀才，竟因年少而落榜，真是荒唐的理由。”

“哎，話不能這樣講，想是顧璘大人，也是怕他年紀(jì)尚小，中了秀才之后，便自恃清高，荒廢了學(xué)業(yè)，淪為平庸之人。”侯郡說道。

“白圭可有表字？”侯郡又接著問道。

張居正幼名張白圭，嘉靖十五年，十二歲的張白圭參加童試，受到荊州知府李士翱的憐愛，替他改名“居正”，取“居正位而治天下”之意。

只是眾人習(xí)慣了仍是稱呼他為張白圭。

張居正回道：“學(xué)生表字叔大。”

汲縣縣丞張文清開口道：“顧大人倒是對白圭厚愛有加，加以磨礪，日后必成大器。”

張居正被眾人夸贊著，倒也安之如怡，他自小便被人稱為“神童”，走到哪里，都是溢美之詞。

雖然，前年鄉(xiāng)試，在顧璘的干涉下，意外落榜，但是令他的名氣更上一層樓。

張居正初時很是沮喪，鄉(xiāng)試落榜對他打擊甚大，以至于生了一場大病，但在苦熬的那段時日，又遭受到一些平日里就看他不順眼的同學(xué)的冷嘲熱諷，張居正傲氣又被激了出來，病好之后，便帶著六叔四處拜訪名師苦學(xué)，為著明年那一次鄉(xiāng)試做著準(zhǔn)備。

如今訪師歸來，路途下雨，便帶著仆從六叔趕到這白鹿寺中避雨，意外碰到陸良一行。

張居正虛心向著這些被流放邊疆的犯官求教學(xué)問，這間殿內(nèi)，不時響起眾人的“之乎者也”，好不熱鬧。

另一邊，小旗陸奇本正帶著十個校尉烤火，在烘干了衣物之后，不時留意旁邊的囚犯，以免有人趁勢逃跑。

陸奇本在陸良手底下辦差，倒是摸清楚了陸良的脾氣秉性，知道這位上官是個不愿意麻煩的人，所以事事都安排妥當(dāng)，免得陸良吩咐。

這幾日，陸良倒是對陸奇本頗為滿意，這陸奇本在錦衣衛(wèi)中行走多年，南鎮(zhèn)、北鎮(zhèn)皆是待過，只是沒有碰到貴人提攜，是以一直默默無聞。

十個校尉倒是跟隨陸奇本多年，也都是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的敢戰(zhàn)之士，此處押解犯官遠(yuǎn)到云南永昌衛(wèi)，一路上，倒也盡心盡力。

此刻，張居正等人在探討學(xué)問，這些人都聽不下去了，陸奇本便留下五人看守，帶著另外五人來到殿外，看著醉道人指點陸良武藝。

經(jīng)過一陣疾風(fēng)驟雨般的刀法，陸良渾身上下酸痛，他年齡尚小，但正是習(xí)練武藝的大好年華，在醉道人的指點下，倒是對這殺敵之術(shù)有了些了解。

陸奇本等人手里也癢了，但是也不愿在雨中練習(xí)武藝，只好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看著，不時互相談笑兩句，說著些對敵招式，又說起各自遇到兇險，使用了什么招式才化險為夷，轉(zhuǎn)危為安。

天色漸黑，這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沒有停歇的意思，白鹿寺內(nèi)，只有致遠(yuǎn)師傅和智慧小和尚二人相依為命，存糧也只有一些而已。

陸良換過一身衣物，將那身濕透了衣服掛在一根竹竿上烘烤，便吩咐眾人準(zhǔn)備飯食，這一路向南，倒也是攜帶了些糧草，堆放在囚車上，此時也被搬到了大殿內(nèi)，以免淋濕了，不能實用。

又和致遠(yuǎn)師傅借了些碗碟，眾人便埋鍋造飯，準(zhǔn)備晚飯。

炊煙升起，這白鹿寺內(nèi)，安靜祥和，到了晚間，智慧小和尚敲響那掛在院子中的銅鐘，嗡嗡鐘鳴，傳到遠(yuǎn)處群山之間，驚起幾只落單的飛鳥。

陸良捧著飯碗，蹲在殿門口吃飯，碗里有幾片青菜，還是智慧小和尚送過來的。

想著京城中的陸貞娘，不知道此刻怎樣了，有沒有吃飯，陸良心中有些擔(dān)憂。

張居正也端著飯碗走了出來，學(xué)著他蹲在殿門口吃飯，邊吃邊問道：“此去永昌衛(wèi)，倒是要走好遠(yuǎn)，我還沒出過荊州府呢，也不知那南疆之地，是何去處。”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到處多走走，了解各個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才能因地制宜，施政為民。”陸良說道。

“你為什么不考取功名？”張居正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學(xué)不了八股文。”陸良如實回答。

“圣賢學(xué)問，怎么學(xué)不了？”張居正又問。

“圣賢學(xué)問，可沒有我要學(xué)的學(xué)問。”陸良吃飽了，站起身。

“你要學(xué)的學(xué)問是什么？”張居正好奇問道。

陸良笑著道：“說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