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地位，輝煌的權(quán)杖，華貴的外衣，永遠不能帶來看似理所當(dāng)然的幸福，這一點，老條頓比誰都看得透。

“小波旁，明年大概等赤色果戈理平原的硝煙開始消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返回天使花園了，別輸給王爾德和烏利塞，至于誰來做守夜者象征意義上的第二號領(lǐng)袖，就看你和梅紐因的心情吧，這是小事。”

老人揮揮手，示意伊甸蓋婭可以離開了，自言自語道：“災(zāi)難教會我們謙卑，厄運迫使我們堅強。這是波旁的主人當(dāng)年對我說的，那種神情，是我見過最像教士的神情了。”

從頭到尾，老人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坐在原位。等女人完全離開視野，老條頓收回視線，看了眼身邊石凳空無一人的位置，眼神溫柔。

似乎在老人眼中，妻子就安靜坐在那里。

老人望向雕像群，微笑道：“真的老了，不管如何努力去回憶，卻連你的臉孔都模糊了，你不會怪我吧？”

老人艱難起身，伸出干枯的手，在花叢中摘下一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花，緩緩走到一座雕像下，彎腰將花朵放在雕像底座上，輕輕道：“我來了。”

這一年這一天，與兩位老朋友一同將圣事部打造成能夠與拜占奧教皇廳一較高低的老人，秘密死于安詳?shù)拇查健?

圣事部第一序列巨頭，神圣長矛列司盾，曾經(jīng)離拜占奧教廷教皇寶座只差半步的一頭黃金巨龍，已經(jīng)無數(shù)年不曾開口說話的黑暗帝王，走出書房，仰望星空，神情哀傷。

黑羊，玩世不恭的母羊之母海姬大人，走到黑羊?qū)Ｓ械陌蚕⒄吣沟兀种心橹欢浒姿N薇花，來到一塊沒有墓志銘的墓碑前，坐在那里發(fā)呆，柔聲道：“一個偉大的男人用一生去愛一個平凡女人，整個后半生都在違抗上帝的旨意，這還不夠浪漫嗎？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傻瓜嗎？如果有，請來到我面前，我可以送給你一整頭黑羊。”

此時，孩子梅紐因站在守夜者中被譽為與國務(wù)卿歌謝爾女王和清道夫家族女管家一樣危險的老師面前，奶聲奶氣道：“你現(xiàn)在很悲傷，是在懷念誰嗎？”

腳下蹲著一只黑貓的伊甸蓋婭微笑搖頭。

孩子也不追究，只是哦了一聲，就繼續(xù)跑去抓蝴蝶。

跑了一半，孩子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問道：“秩序分別向我們守夜者還有圣靈庭和母羊遞交了圣事部資源選擇分配申請書，圣靈庭和母羊都批準了，我們？”

她平靜回復(fù)：“對于接納烏利塞的組織，就是守夜者的敵人。”

孩子咧嘴笑了笑，談不上天真可愛，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只是視線望向老師腳下的寵物，歪著腦袋問道：“老師，這只黑阿育王能送給我嗎？”

聽到這句話，小黑貓毛發(fā)豎起，充滿警惕。

伊甸蓋婭依然語調(diào)平淡道：“不可以。”

帝國新守夜人再次哦了一聲，這場簡單談話便告結(jié)束。

帝國西北，加雅爾郡，這個郡省有一個出現(xiàn)過兩位圣徒、兩任牧首、九位紅衣大主教和三位司祭長的修道院，那就是脈代奧拉神學(xué)院，在最近幾年，聲望更是一舉超越帝國保持百年第一修道院的北歐奧丁，因為兩件事，第一件是脈代奧拉老院長圣哲羅姆登上使徒人頭牌，第二件事的影響更加深遠，脈代奧拉的上任院長伊耶塔成為梵特蘭蒂岡最新圣徒，他那本遺作《教誨》也成為教廷第四根精神支柱，對此連北歐奧丁都不曾懷有任何質(zhì)疑異議，這是本該屬于脈代奧拉的榮譽。

與帝國絕大多數(shù)神學(xué)院不同，脈代奧拉所有24個修道院都建筑于巨石上，如同懸于空中，這里拒絕所有信徒的捐助，創(chuàng)立至今，沒有收過一枚銅板，所有教士都要自足自給，生活艱苦樸素，除了每日摘抄經(jīng)書，嚴格按照典籍所述的“一次六次贊美主”，每天需要禱告六次，這個傳統(tǒng)，連歷屆院長都不能例外，凌晨3點就要起床開始第一次禱告，接下來還有晨禱、正午禱告、黃昏禱告、晚禱和最后的夜禱，僅僅這個環(huán)節(jié)，就要耗時四個鐘頭整，正是這種虔誠的苦修生活，讓脈代奧拉走出了天使神學(xué)家阿樂翰，走出了圣哲羅姆，走出了伊耶塔，以后，也肯定會走出下一位圣徒或者紅衣大主教。

一位面容很顯老態(tài)的青年穿過大雪鋪蓋的紅瑪瑙平原，帶著兩名收養(yǎng)的孤兒，來到脈代奧拉主修道院的山腳，隨著新圣徒伊耶塔的出現(xiàn)，這兩年脈代奧拉出現(xiàn)了一輪朝圣熱，貴族們從帝國各個郡省趕來，但見識到那條通往修道院那條充滿危險的羊腸小徑后，都畏難止步，因為脈代奧拉一直無意拓寬山崖間只許一人前行的狹縫，許多地段，甚至需要行人攀附鐵鏈才行彎腰前行，每年都有信徒墜落山崖。

青年教士顯然不愿意就此返回，理了理補丁無數(shù)的寒酸教袍，神態(tài)愈發(fā)虔誠，其中一名孤兒男孩依然不滿年輕教父在紅瑪瑙平原上被人訛詐，絮絮叨叨，也難怪孩子憤懣，這個貧窮教父在路邊看到了一名倒地不起的饑餓老婦，依然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面包，但卻被老婦的農(nóng)奴兒子說成是推倒他母親的罪人，差點被拖到小貴族領(lǐng)主那里索要更多的銅板，而兩個孩子的教父一直在訴說一些毫無意義的教理，沒有任何實質(zhì)效果的反駁，還挨了壯碩農(nóng)奴的一拳頭，臉頰現(xiàn)在還紅腫著，教士聽了一路教子的嘮叨，呵呵一笑，摸了摸小腦袋，輕輕道：“小基思，主告訴我們縱然動怒，卻不可犯罪，不可讓太陽在你們含怒時西落，也不可給魔鬼留有余地。你看看，我們頭頂?shù)南﹃柺遣皇呛苊利悾詣e生氣了，面包會有的。”

小孩子其實不是生氣貧窮的教父將所有食物送出去，而是在付出善意后被污蔑卻不反抗，要是自己的力氣更大一些，一定要狠狠揍一頓那個看上卻很強壯的壞蛋，但孩子嘴上還是很不客氣，“你又來了！諾英森，你是不是又要告訴我‘誰若口渴，只要凡信從主的，就能夠從他的心中流出活水的江河’？”

青年教士哈哈一笑，加重力道揉了揉小家伙的褐色頭發(fā)，道：“小基思進步很大，都能記住這句話了。”

他們身旁一位枯瘦的女孩孤兒靦腆微笑，她有些羨慕同伴基思，他雖然調(diào)皮，但總能夠輕松記得教父嘴里的義理，她就很吃力，這就是她最大的煩惱了，至于饑寒，她并不在意，數(shù)次差點死于疾病的她覺得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教士站直身，望向?qū)⒐廨x灑滿品杜斯山脈的美好夕陽，怔怔出神。

小基思扯了扯教父的教袍袖子，很小聲好奇問道：“喂，英諾森，我聽人說你是那位奧格斯歌城大貴族少爺?shù)慕套樱袏W古斯丁，現(xiàn)在可是教廷很大很大的大人物了，是真的嗎？我看肯定是假的，要不然你為啥還是這么寒酸？我都替你修補教袍好幾回了，海蒂清洗它的時候可都不敢用力，當(dāng)然，她也沒什么力氣。要換做我來洗，非搓出幾個窟窿來。”

雙手雙腳連雙頰都生了凍瘡的女孩漲紅了臉，調(diào)皮的小基思朝她做了個鬼臉。

他們的教父沒有回答這個敏感問題。

小基思只確認自己從不愿喊教父的教士出身最普通的農(nóng)奴家庭，只聽說前些年曾經(jīng)拒絕了西北大教區(qū)授予的司祭職位，后來就凄慘了，不管走到加雅爾郡哪里，都會被高階教士嘲笑一句“呦，這位不是叛國者子孫奧古斯丁的教子諾英森嘛，教袍可真夠破的，不幸啊。”但心底，頭腦聰慧的小基思還是很感激教父，他雖然年紀很小，但知道教父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好人，不管如何貧窮，都愿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哪怕遭受劫難，都從不妥協(xié)。

加雅爾郡的塔梅廊城轄區(qū)紅瑪瑙平原是帝國的糧倉，但富裕自然獨屬于貴族和領(lǐng)主，窮人依然很窮。如果不是諾英森，孤兒小基思和海蒂會像很多孩子一樣餓死或者凍死在路邊。

窮人，總是最害怕冬天的。

富人眼中的美好雪景，對窮人來說，就是白色的地獄。

背著簡陋行囊的教士諾英森上山前特意叮囑道：“等一下小基思抓緊我的教袍，小基思，你抓緊海蒂的手，山上風(fēng)大，可別丟下誰。”

教士率先走入石縫中鑿出的之字形路徑，傴僂著，身后跟著兩名孩子，他實在不放心將兩個衣衫單薄的孩子放在山下風(fēng)雪中，若非如此，他不愿意帶著他們冒險，對孩子來說，攀登這座神圣修道院實在過于艱辛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