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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尤利爾失眠了。

他感覺自己一旦閉上眼睛，潛伏在黑夜中的怪物就會用利爪撕開他的喉嚨，任何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他警惕起來。高度集中的精神狀態(tài)，證明他已經(jīng)成功讓自己的(身shen)體提前進(jìn)入了戰(zhàn)備狀態(tài)，這是好現(xiàn)象。

他就這樣和衣而臥，連靴子也沒脫，在(床chuang)上躺了整整一夜，直到隱約聽見樓道中傳來房客們下樓的腳步聲，他從懷里掏出那塊金色的懷表一看，早上七點(diǎn)十分。是時候起(床chuang)了。

在柜臺要了一盆(熱re)水，簡單的洗漱過后，尤利爾全副武裝，背著戰(zhàn)術(shù)機(jī)關(guān)箱來到了大廳里。此時大廳中人煙冷清，只有寥寥幾名早起的雇傭兵圍聚在布告欄前，在今早更新的幾張懸賞令中挑選著自己心儀的目標(biāo)。

“霍爾格，這里！”蒙泰利亞人庫恩坐在昨晚那張桌子旁沖他揮著手。看樣子他已經(jīng)在大廳里等候多時了。

尤利爾朝他揮手示意，轉(zhuǎn)(身shen)在柜臺要了一杯鮮羊(奶nai)和一塊長面包，然后端著自己的早餐走過去和庫恩匯合。

“你起這么早沒問題嗎？”尤利爾一邊啃著面包，一邊打量起庫恩的餐盤里那只造型清奇的蛋糕。據(jù)說蒙泰利亞人對于甜食的嗜好幾乎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沒有甜食的正餐讓他們難以下咽，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絕大多數(shù)蒙泰利亞人的(身shen)材都酷似冬瓜一般又矮又胖。庫恩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是一名旅者，常年跋山涉水的長途旅行把厚厚的脂肪燃燒殆盡，練就出一塊塊精壯緊實的肌(肉rou)來。“吃完早餐你最好再去睡一會兒，千萬別到傍晚的時候就開始打瞌睡了。”

“放心吧，和懶惰的人類相比，勤勞的蒙泰利亞人一天只需要睡三個鐘頭。”庫恩得意洋洋地聳了聳兩只大耳朵，高高翹起鼻子的模樣讓尤利爾想起了匹諾曹。說真的，還真有那么點(diǎn)神似。

“庫恩，我姑且也算是人類。”尤利爾指著自己的鼻子。

蒙泰利亞人愣了一下，急忙解釋說：“噢抱歉，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只是說其他人類……”

“又在背后嚼別人舌根嗎，小矮子。”這時傭兵費(fèi)奇打著哈欠走入了大廳，頭發(fā)像被野狗翻過的雞窩一樣雜亂不堪。一般而言，為了給雇主留下一個好印象，傭兵收拾起行頭來很有一(套tao)，在審美方面的天賦絲毫不亞于裁縫師。而這家伙顯然是個另類。

“首先，你能別再叫我小矮子了嗎，我是家里十二個兄弟姐妹中個子最高的，在家鄉(xiāng)別人都管我叫‘高山庫恩’呢！”庫恩就像所有蒙泰利亞人一樣，對(身shen)高這個話題異常敏感。區(qū)別于人類的生理劣勢，讓他們在人類國度中受盡冷眼，正因如此，盡管尤利爾覺得蒙泰利亞人十分有趣，他也不會用“你長得真可(愛ai)”之類的話來贊美庫恩小巧玲瓏的(身shen)材。這是禮貌問題。“其次，蒙泰利亞人從不在背地里說人壞話，我們更傾向于面對面表達(dá)自己的想法。”

費(fèi)奇用有些驚訝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尤利爾，后者對他聳聳肩，示意自己并不想?yún)⑴c他們的口舌之爭。傭兵對蒙泰利亞人攤了攤手：“好吧，就讓我來聽聽你有什么看法，勇敢的蒙泰利亞人。”

他特地把腰間那把佩劍露出來讓對方看見。庫恩不(禁jin)悄悄抹了把冷汗，用勺子挖了一塊蛋糕塞進(jìn)嘴里。“蒙泰利亞人要吃早餐，沒空搭理你。”他閉著眼睛含混不清地嘟囔道。他用自己的表現(xiàn)生動詮釋了這個弱(肉rou)強(qiáng)食世界的生存法則，真理總是掌握在拳頭更大的一方手里。

“適當(dāng)?shù)幕拥拇_有益于隊伍氛圍，不過我希望你們能把握一個度。”尤利爾不動聲色地喝著自己的鮮羊(奶nai)，“費(fèi)奇，今天這種行為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如你所愿，隊長大人。”費(fèi)奇聳聳肩，轉(zhuǎn)(身shen)朝柜臺走去。

吃完了早餐，尤利爾端著餐具起(身shen)。“吃完早餐你最好再去睡一會兒，我們下午兩點(diǎn)出發(fā)。”

庫恩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沒問題。”

……

下午兩點(diǎn)，背著一個碩大棕黃色背包的蒙泰利亞人和輕裝上陣的雇傭兵，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阿道夫公館大門外。

尤利爾看了他們一眼，把肩上的背帶往上提了提，將沉甸甸的戰(zhàn)術(shù)機(jī)關(guān)箱背起來：“好，我們出發(fā)。”

在接下懸賞令后，公會方面作為中介方讓他們與報社方面搭上了線，雙方約定于傍晚時分在鏡之城西郊的霧湖碼頭碰頭。在出城之前，尤利爾率先去了一趟自由集市，購置了一些干糧以及度數(shù)較低的兌水臭血漿。盡管他并不嗜好酒精，甚至對酒精有輕微的過敏，但比起保質(zhì)期有限的清水，兌水酒精顯然更適合長途的旅行。當(dāng)然，兌水的格雷果汁是最佳的選擇，但鏡之城的工業(yè)技術(shù)受礦石純度限制，并不足以培育出這些需要大量光照條件的水果，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后他們騎著從旅館租來的兩匹瘦骨如柴的老馬——蒙泰利亞人和傭兵擠在一匹馬上，三個人朝西郊方向奔去。奔過長長的吊橋，他們將高聳入云的城墻拋在腦后，沿著吊橋橫跨寬闊的護(hù)城河，盡頭處赫然聳立著一座巨型石拱門。石拱門正上方是孿生雙子的雕像，祂們對途徑吊橋的人們張開慈(愛ai)的臂膀，神態(tài)莊重而神圣，象征著舊神施與人類的庇護(hù)。月光明朗，可以看見拱門上鏤刻著這樣一段文字：茲威霖格的慈悲無法遍及瘴霧籠罩的曠野，只有堅固的城墻與虔誠的信仰能夠帶來希望與救贖。

“我曾在過去的旅行中，在各個城市的寬恕之門上讀到過這段警言的不同版本，意思都大同小異，最多就是把前綴的‘茲威霖格’改成了別的舊神。”蒙泰利亞人回望剛才從頭頂上越過的那道石拱門，有些意猶未盡地說道。

“你以為教會和王國為什么會不厭其煩地向世人宣傳野外的危險？”傭兵嫻熟地把握著馬韁，唇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不等庫恩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道：“是為了把人類像牲畜一樣圈養(yǎng)在圍墻內(nèi)。被馴化的畜生才會老老實實地干活兒，就像你(屁pi)股下這匹老馬一樣。”

庫恩張了張嘴，但傭兵那一席看似透著一股子歪理的渾話卻讓他無從辯駁。策馬在側(cè)的尤利爾只是無言地?fù)u搖頭，不予評價。不可否認(rèn)，教會利用舊神的恩賜((操cao)cao)縱著人類社會的運(yùn)營，但另一方面他們確實履行了承諾，向人類施與了庇護(hù)，至于如何抉擇，就像天平兩端的托盤，一端放著自由，一端放著生命，孰輕孰重，全憑你自己來衡量。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像費(fèi)奇一樣摒棄舊神的庇護(hù)，選擇成為一名靠手里的劍討生活的自由傭兵。

尤利爾記得自己曾看過一份統(tǒng)計，傭兵的平均壽命大概在35歲左右，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狩獵過程中丟掉了小命，或者遭到邪神的染指墮落為狂化的野獸。在永無止境的黑夜中，傭兵大多淪為了殺戮的機(jī)器，鮮血染紅了他們的眼睛，也模糊了他們內(nèi)心中的道德界限，像費(fèi)奇這樣理智且具有批判精神的傭兵已經(jīng)不多見了。

兩匹馬在幽邃的曠野中奔行，離開城市越遠(yuǎn)，四周的生命跡象就越發(fā)稀薄。馬蹄下的土壤又黑又硬，干枯的草屑一捻即碎，路旁枯萎的樹木急劇萎縮，猶如朝圣途中的教徒般，佝僂著軀干，把頭深深扎入土壤中。幾只烏鴉從頭頂飛過，發(fā)出凄厲的叫聲。深空中那座倒懸的黑色城鎮(zhèn)比幾天前越發(fā)靠近地面，逐漸凸顯出崎嶇的輪廓，犄角鐘塔、市政廣場、破敗的教堂，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在眼中變得更加真實，仿佛觸手可及。尤利爾的視線微微上揚(yáng)，在舊鎮(zhèn)之上，那輪瓷盤般皎潔的銀月正在被血潮吞噬，他預(yù)計最遲不出半個月，血月季節(jié)就將來臨。瘴霧將蔓延大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