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理智，作為影衛(wèi)多年來刻入骨髓的習(xí)慣，此時此刻，在主人直直盯著他的眼神之下，全都不見了蹤影。

樓夜鋒連忙避開了主人的眼神，完全不敢看他。

在他聽到主人的那句話之后，他的腦中嗡的一下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辦……主人會不會、會不會覺得他僭越？

公侯家的姑娘們可以對著王爺說喜歡，那叫芳心懷春。才華橫溢的文人們也可以對著王爺說喜歡，那叫神往仰慕。甚至連絕代名妓都可以對主人說喜歡，那也是可以叫王爺?shù)娘L(fēng)流韻事。

可他……他一個比主人大了許多歲的男子，不過是一介武人，還是主人的下屬。不解風(fēng)情不懂風(fēng)雅。

他對主人說喜歡二字，傳出去只會讓人覺得……哪來的鷹爪，竟然膽大包天到傾慕主人。

既不會是風(fēng)流韻事，也不會是琴瑟和鳴，只能叫染指，只能叫冒犯。

外人還到罷了，主人……若是叫主人知道了，覺得自己除了會偷偷地看著他，還會幻想著能抱著主人，甚至想親一親他，主人會不會惡心得吐出來？

在樓夜鋒看來，主人先前多次命令自己去親他，那是因為主人他自己想要。

只有在主人有需要的時候，他才可以為主人去親一親，抱一抱他。至于樓夜鋒他未經(jīng)允許，主動想去親一親，抱一抱主人……

這無疑是精神上的褻瀆。

主人那般神仙般的人兒，自己如何可以……如何可以……

而裴年鈺又哪裏知道樓夜鋒心中會是這樣想的？

他一直以為樓夜鋒不敢對他說出喜歡，只不過是因為多年來壓抑情感的習(xí)慣成了自然，再加上主從的身份差別而已。

但是他一直不理解的是，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分明也是很有分量的重臣了，他和樓夜鋒之間說是主從，分明便是亦師亦友。平日裏的身份差別也并不大，為何樓夜鋒會覺得這是個不可逾越的溝鴻？

他哪裏知道，在樓夜鋒心裏，早就生生地把他的地位抬到了云端之上，在他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地方。

樓夜鋒把主人當(dāng)做了他的神，以至于任何一點不敬的綺念都不敢擁有。單是生出情意，便已經(jīng)是多年來抱著負(fù)罪感過日子了，更何況直白的與他說出這份心意呢？

裴年鈺心裏淡淡地轉(zhuǎn)著疑惑，不由得就有幾分分神，眼睛盯著樓夜鋒，心思卻想到了樓夜鋒過往上。眼中焦距一散，便沒有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之感了。

而樓夜鋒對于氣機(jī)自然十分敏銳，少了主人的目光壓迫帶給他的壓力，樓夜鋒的腦中終于歇出了一點空余，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最后竟真的被他找到了救命稻草，吞吞吐吐地道：

“是啊，屬下是……是挺喜歡看您的……主人您……您生得這樣好看，屬下自然是喜歡的。”

裴年鈺忽然笑了起來。他本就沒指望這次樓夜鋒能破罐子破摔就對自己表白，不過能說出“您生得好看”，已經(jīng)令自己喜出望外了。

樓夜鋒猶自怕太突兀，連忙又加了一句：

“不止是屬下，主人您這么美，任誰都是喜歡的……”

雖然明知道樓夜鋒這是偷換概念轉(zhuǎn)移話題，不過能聽得他家夜鋒稱讚他的美，裴年鈺還是忍不住心裏面泛上些甜味來。

他看著樓夜鋒，笑意滿眼：

“哦……？真的……？”

樓夜鋒抬眼看了主人一眼，見主人那輕快隨意的目光中似乎藏著什么“我早就看透你了但我不說”的意味，頓時心裏又緊張了起來：

“是……是的……千真萬確……”

裴年鈺笑著將頭擱在了他的肩膀上，隨即又起身道：

“那你看我的美貌的時候……又是在想什么呢？比如……現(xiàn)在？”

樓夜鋒被迫直視主人，一眼便見到主人眼中的探究和打趣，吹氣如蘭，主人的氣息絲絲拂過自己的脖頸，如同那輕飄飄的羽毛，落在最柔軟的心間，戳得心頭那叫一個又癢又雀躍。

他心中一驚，驟然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掌攥得死緊，甚至掌心都攥出了絲絲血痕，以疼痛來牽著自己最后一絲理智不散。

萬萬不可說出什么不該說的。

無他，他看著主人的時候，曾經(jīng)那些極力壓抑下去的妄念一窩蜂地滾了出來，如同開閘的洪水，奔騰洶涌，在他腦中嗡嗡作響。

——他想抱著主人，將主人清潤合度的身子攬到懷裏，緊緊地抱著不放手，貼近他的胸膛，聽主人平和有力的心跳。

——他還想吻住主人軟而薄的雙唇，當(dāng)主人的嘴角噙住笑意的時候，是那么的好看又溫柔。

——他還想讓主人的目光寸寸剝開自己蔽體的衣物，主人的玉手滿足地在他的身體上獲得快樂，最后一點不剩地將自己吃干抹凈，用他的身體來讓主人達(dá)到最極致的愉悅。

甚至，還有比這些更不堪入目的畫面、更無恥更無禮更不敬的念頭，他也不是沒想過。

可……可這些，怎么能說？

說屬下在看著您的時候，其實心裏在想著對您這樣那樣？說屬下這五年來的日日夜夜都是在偷偷抱著這樣的心思？

他不敢說。

他不敢冒著主人從此對他疏離厭惡的風(fēng)險，將自己內(nèi)心那些真實而不堪的意圖，一層一層地剝開攤在在主人面前，接受主人的審視。

他怕審判的結(jié)果讓他無法承受，他不想離開主人，不想主人可能會用異樣的嫌棄的眼光看著他。所以，他不求他的妄念能實現(xiàn)，他不求自己能對主人做他想做的，他只想一直留在主人身邊。

轉(zhuǎn)念間樓夜鋒已經(jīng)想了如此之多，而主人探究的目光依舊未曾離去，他已經(jīng)快要承受不住心中的痛苦。

難道真的要……要說出來？

終于，樓夜鋒艱難地開了口，干癟的嗓音不覆低沈，卻是帶著些哀求，擠出了兩個字：

“主人……”

裴年鈺看著他眼中的糾結(jié)，甚至都已經(jīng)開口求他了。

只見樓夜鋒背頂著后面的屋門，臉色漲紅，呼吸急促，額上的汗水順著英朗的五官涔涔而下，身后門隙中照進(jìn)來的陽光將汗珠映得晶晶亮，而后水珠滴落在領(lǐng)子上，將黑衣染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