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將他擁入懷中，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諾哥，我都實話實說了，”游小糖手指隔空碰了碰程諾臉上的傷口，“你是不是也該實話實說吖。”

“這傷口真的是路見不平跟人打架打的嗎？”

“不是。”程諾握住他的手，“但也差不多。是秋奶奶的混蛋兒子過年回來管老人要錢，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秋奶奶一輩子良善，卻有個不成器的混賬小兒子，他媽病了癱在床上的時候他不聞不問，缺錢了知道回來找媽要了。不給，他就惡語相向，還動手打老人！程諾怒極，當場跟他大打出手。

那混賬東西是混社會的，被激怒了，出手奔著要人命去，程諾就掛了幾處彩。但也沒讓那孫子撈到什么便宜，直接報了警，送他去蹲監獄。

秋奶奶孫女周琦跟程諾說，她叔叔是在外面犯了事兒，才偷偷跑回來想拿錢擺平。

按他犯的事兒，這把進去，沒個七八年出不來。

因為程諾報警抓那孫子了，程諾爸媽把他劈頭蓋臉一頓罵，怕那混賬玩意兒出來后報覆兩家人，說程諾是坑人又坑己。

他爸還指責他不孝，指責他對秋奶奶比對自己親奶奶上心得多。

程諾跟他爸媽理論未果，還挨了怒火上頭的程爸兩下揍，程諾就這么在大年夜被打出門了。

怕游小糖擔心，他說的輕描淡寫，略去了大部分細節，和有可能會讓膽小的游小糖做噩夢的部分，跟他爸媽之間的矛盾也一語帶過。

那些都不必講出來讓小孩兒煩心。

“還疼不疼啊？”游小糖嘟起嘴巴湊近程諾的臉，又在他傷口附近輕輕吹了吹。

從火車站出來他就趕緊拉著程諾去附近診所處理過傷口了，一再確認過確實是小傷口，無礙，可游小糖還是心疼，看著就疼。

“早不疼了。”程諾笑。

“諾哥，給我講講——”游小糖話沒說完，忽然手機響，他姨父的電話。

游小糖趕緊接起來。

姨父問他在哪兒，知道他是跟同學在一塊兒就放心了。

“你姐晚上說的歪歪話你嫂子都告訴我了。”姨父說，“我罵過你姐了。你別瞎想，那都大人間的事兒，你姐一知半解就在那兒胡咧咧，你別信她的。”

姨父說著說著冒火：“越長大越完犢子，編瞎話罵人一個頂倆不知道隨誰！”

“好好在外邊兒玩玩吧，明天帶你同學回家吃飯。”

“姨父讓我帶你回去吃飯吶！”游小糖高興地說，程諾笑著揉了揉他腦袋，“你剛才要跟我說什么？”

“啊，我想聽你給我講講秋奶奶，”游小糖說，“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吧？一定很疼你。”

程諾點頭，“她很疼我。”

秋奶奶和她丈夫柏爺爺，比他親爺奶對他好得多得多。在他心裏，他們二老就是他親爺奶。

“秋奶奶對人慈愛可親，柏爺爺也是。”程諾臉上露出很溫柔的神色。

程諾擁有一對性情暴烈如火又異常嚴厲苛刻的父母，父母說一不二獨斷專行，企圖把他培養成言聽計從的提線木偶。但程諾打小性格叛逆，不畏強權，平等意識大概打娘胎裏就種下了，落地后越變越強，因此跟父母之間的矛盾特別大。他在父母處受了委屈、跟父母吵架了，就往隔壁秋奶奶家裏跑。

秋奶奶性子溫柔，喜歡侍弄花草，對人永遠說話輕聲細語慈愛溫柔。

柏爺爺性情平和如水，不管什么時候見到都是笑呵呵的。

程諾很喜歡他們，在他們身上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照顧、關愛，最重要的是尊重和平等的對待。

并且從二老身上，程諾耳濡目染到了溫柔的力量。

“柏爺爺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對妻兒永遠笑呵呵慈愛有加。他特別勤快，經常幫老伴兒分擔家務，從小就教育我，”程諾笑著跟游小糖說，“男人干家務沒什么可丟臉的，這本來都是分內的，干家務的男人才驕傲自豪。而且做飯都是柏爺爺做，秋奶奶等著吃就行。”

“人人都當柏爺爺是個性格軟過了頭的男人，說他是投生錯了水土的耙耳朵，一點兒沒有東北老爺們的剛性和暴脾氣，覺得像他這樣的人，護不住妻小，在外面吃不開，一點兒都不爺們。”

“那是他們沒有見識過柏爺爺爺們的一面。”程諾眼中漾起溫暖的笑意，“秋奶奶經常跟我們說起柏爺爺年輕時候的英雄往事。”

一個平素裏書生一樣溫潤和氣笑口常開好像很好欺負的人，其實早年間他們在別處生活的時候，村裏地痞流氓來強占家裏地，柏爺爺袖子一擼，一個人赤手空拳將人都打跑，從此無人敢來再犯。

“家裏有什么外部危機來襲，柏爺爺永遠淡定從容舉重若輕，秋奶奶說這輩子就很少看到老頭子有慌神的時候，只在她生孩子的時候那是真慌神了。”

這樣的男人才是真爺們，才是家裏的定海神針，而不是像程諾他爸那樣，在家裏動輒呼呼喝喝，脾氣比天王老子都大，一到真章反而慫了，是個對外軟對內硬的慫包。

程諾從小就立志要長成像柏爺爺那樣的人，溫柔和剛厲并存的人。

溫柔用在對待家人、對待所愛之人身上，剛厲則用于保護家人保護所愛之人，為他們遮風擋雨，抵御外部侵擾，而不是像他爸那樣，把溫柔全給了不相干的外人，留給自己妻兒的只有暴躁、冷厲和沒完沒了的臭脾氣。

不幸的是，程諾他媽也是個暴脾氣，夫妻倆脾氣一個比一個暴，火力全對準了唯一的兒子程諾。

程諾在成長過程中，鮮少從父母身上得到溫情和愛，永遠都是要求和指責、要求和指責，要么就是暴怒的父母分分鐘像煤氣罐一樣爆炸。

程諾對于跟父母相處中最深刻的印象始終是對抗和反抗，沒完沒了的艱苦卓越的對抗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