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縈看著凝立在窗前的凌榮軒，夜風吹動他的灰色的衣衫，揚起他的墨發，高大的身影如松般挺拔。今夜他怕人認出，換了一件普通下人的衣服，可也掩不住那天生的卓爾不凡。

柳絲縈如何不知外祖母家的情況。二十多年前，外祖父凌若飛和舅舅凌國棟戰死沙場。那時，凌榮軒尚在母腹，舅舅死后兩個月凌榮軒方才出世。皇帝為了顯示恩典，讓從近支中擇子承嗣，襲寧西侯的爵位，就這樣現在的凌國柱承襲寧西侯。

凌國柱沒有什么本事，是一個才德俱亡的蠢人，雖然無能無為，尸位素食，但讓老皇帝忒有安全感了；他就是想做壞事兒，肚裏也倒不出多少壞水兒來。官兒做不好，家管不了，著實無能的很。無能而又不承認無能的人，整天板著臉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勢，來掩飾自己的無能倒不失是一個好辦法，只是整天的偽裝道貌岸然虧他不嫌累。

他那個夫人陳氏卻了不得，把她那個文才不高，本領不大，毛病挺多，脾氣挺壞的丈夫牢牢的控制住。她吃準了凌國柱的假正經、假正統、假正派的實質，就領著全體兒女奴仆，像供圣人一樣把凌國柱供了起來，讓他整天端著架子，下不了這個臺。于是，凌國柱除了裝腔作勢，按時候歇斯底裏的罵自己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一通外，被陳夫人控制的牢牢的。

凌國柱兩口子對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李秀不過是面子情，表面上抹的七面光八面圓，暗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兒事。這些年要不是有柳家這根筋撐著，這娘幾個的日子好過不到哪裏去。凌榮軒早早被柳映泉弄到國子監去念書了，凌榮軒也爭氣，書念得極棒，柳映泉很喜歡他，他和柳映泉情同父子。

這不柳家一出事，凌國柱和陳氏立馬翻臉。柳誠去找，他們連門兒都不讓進。柳誠瞅了個空子，抓著了凌榮軒的貼身小廝才把話兒遞進去。凌國柱看著凌榮軒死死的，就怕凌榮軒跟柳家接觸，到了晚上，凌榮軒才偷著跑出來見柳絲縈。

柳絲縈默默的走到凌榮軒的面前：“大哥哥，你在朝中根基尚淺，很多事不能操之過急。我想爹的事，你不能出面太多。一則，你人微言輕；二則，如果你卷入這件事，很有可能被牽進奪嫡之爭。現在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你雖然無權，但外祖父和舅舅的余威尚在，你不宜和太子、晉王走的太近。”

凌榮軒急忙道：“妹妹，我怎能不管！姑父是怎樣對我的，你是知道的！我豈能忘恩負義！”

柳絲縈勾唇一笑：“大哥哥，你不出面兒，自然有人出面兒。爹沒有什么把柄兒落在別人手裏，聲望又高，對太子和晉王之爭一直保持中立，是太子和晉王一直盡力拉攏的人。這會兒出的事兒，也是可大可小的事兒，過兩天，自然有人會力保爹的。那些人都不笨，這點兒順水人情絕對會做的，借此籠絡人心。要是跟蕭伯伯一起講情，肯定不行。但如果是單獨為爹講情，那把握就大了。只要爹不認賬，任誰也沒有辦法。況且，和同僚一起喝酒，也是人之常情。”

“對呀！我怎么沒有想到這點呢？老是跟蕭墉攪在一起，分開會好辦很多！以姑父在讀書人中的威望，自然是各方爭取的對象！只要有人牽頭，別人自然跟風，明天我就去國子監扇扇風點點火！”凌榮軒的眼睛就是一亮。

“大哥哥，要弄個太學風潮不成？你是不宜露面的！”柳絲縈說。

凌榮軒哈哈一笑：“沒有那么嚴重，不過是小打小鬧，你哥哥我還沒有笨到挖坑埋自己的程度。放心！秦檜還有三個好朋友，何況你哥哥我，這件事哥哥在后面當軍師，自然有人出面。國子監各個派系的人都有，還不得聞風而動！再者，漢王出去打獵不在朝中，他和祖父、父親是過命的交情，咱家的事兒他不可能不管。他是皇上的親弟弟，就算不理朝政，可說話的分量在那裏擱著。我已經派人給他去送信兒了，估計這幾天就應該回來了，漢王一動別人不可能不動。”

“大哥哥怎么變狐貍了？”柳絲縈也笑道。

“說句不敬的話。其實姑父就是一只老狐貍，教出你我兩只小狐貍沒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該驕傲才是。”凌榮軒戲謔了一句。

說的柳絲縈也笑了：“大哥哥天已經很晚了，你怎么回去？”

“沒有事，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和你嫂子說了，晚上不回去的。我去和柳誠擠一擠就可以了，天一亮，我就悄悄的回去。對了！”凌榮軒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了銀票，“這是三百兩銀子，妹妹先拿著。我估計這幾天，他們看我應該看的很緊。今天不是你嫂子幫忙遮掩，我還出不來呢！別和哥哥客氣，你要是不拿著，你嫂子準把我踹了書房裏去睡，你那倆小侄子也肯定不讓我抱了！要讓你舅母知道了，我更得吃不了兜著走，你哥哥我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妹妹，你可得可可憐我！”凌榮軒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把銀票塞進柳絲縈的手裏。

柳絲縈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哽咽道：“謝謝哥哥！”

凌榮軒把柳絲縈摁到床邊說：“已經快四更天了，妹妹歇歇吧！我去柳誠那裏了。”說著走了出去。

柳絲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滾滾而下。她攥著銀票，心裏清楚的知道，這只怕是舅母、嫂子的唯一的積蓄了，日后只怕她們的日子會更加艱難。但愿父親的案子早點兒結束，別再拖累哥哥他們！

丁香和柳嬸兒走了進來，柳嬸兒看了看柳絲縈說：“姑娘，別哭了！早點兒歇歇吧！你的身子要緊，要是你垮了，大家可怎么辦？大道理我不會講，可現在你就是大蒜的那個蒜柱，別人都是蒜瓣。你倒了，老太太、老爺和太太也就完了！現在，大家可都是過你的日子，姑娘，你一定要明白啊！”

柳絲縈點點頭：“我知道了！嬸子、姐姐咱們早點安置吧！你們也忙了一天了，明天還有的忙呢！”說著，大家一起休息了。柳絲縈怎么也睡不著，她本來是用一顆善良的心去看待世界，看待人的，可現在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木然，凄然，憤然。直到天色將明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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