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洛陽。

剛剛?cè)攵?，便已?jīng)天寒地凍，雪花飛舞。

此時，光祿大夫公孫珣正在后宅無聊的與一只花貓對峙。

此番還師入洛，可能是考慮到公孫珣這邊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接觸女人，生怕他又納了什么妾，所以后宅中就將本是洛陽出身的馮芷送了過來，以照料他生活。

然而，馮芷來到洛陽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每日間都要帶著公孫珣勉強才三歲的次子公孫平走親訪友……今日往親父馮芳處去，明日往舅舅曹陵處去，后日眼見著大將軍何進后宅處送來禮物，她居然也帶著兒子和禮物親自去拜訪。

至于今日，則是曹氏族親中要祭祀死去的曹節(jié)，她居然也帶著孩子去了。

怎么說呢？公孫珣心里是有些不耐煩的，但念在對方多年小心侍奉，而且確實離家這么長時間，隔斷訊息良久，再加上這些往來以人情角度來看也終究無可厚非，倒也不好阻攔。

只不過，他本人是萬萬不可能去跟馮芷那邊的親戚再擺出好臉來打交道的，也就只能在家讀書逗貓了。

然而，今日上午去隔壁見抱病在家的劉寬，劉寬聽說他最近一直在讀《太平經(jīng)》，問了幾句后大感興趣，便索要了過去……老頭這把年紀，酗酒酗了幾十年，如今又病怏怏的，公孫珣哪里會不答應(yīng)？他立即便將帶在身側(cè)的一整套《太平經(jīng)》給送了過去，但也因此無聊到連書也不讀，只是在家欺負馮芷帶來的這只瘦花貓了。

然而，花貓終究不是它主人，欺負起來也沒這么多樂趣，公孫珣很快也就懨懨起來，直到門外忽然響起了呂范的聲音：

“文琪，大將軍邀你過府一敘。”

公孫珣心知戲肉將至，精神當即為之一振……畢竟，此時何進相邀，十之八九是要透露封賞內(nèi)容的，而自己如果想要趁機有所調(diào)整，考慮到大將軍本身的政治能量，這大概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調(diào)整渠道了。

而走出門來，迎著雪花，果然幾個跟著公孫珣來到洛陽的私屬幕僚，從呂范到魏越，從婁圭到戲忠，從王修到棗祗，也已經(jīng)紛紛來到院中相候。

沒辦法，眾人心里多少都能明白，自家主公此去大概便能確定此番戰(zhàn)后封賞與去處了。能不在意嗎？

至于說其他身上有秩的心腹下屬……很抱歉，按照漢室?guī)缀跬昝赖恼芜\行體制，那些帶兵之人，如今一分為二，一半駐扎在黃河北面的河內(nèi)野王縣，一半停留在洛陽西北的平陰。

而公孫珣本人更是一過黃河就自動被收繳了印信、節(jié)杖，以及所有兵權(quán)，并出任了光祿大夫。

多說一句，朱儁那邊也是一樣，如今他的部隊一半在南陽宛城，一半在洛陽東南的緱氏，朱公偉本人也是一入關(guān)就卸了兵權(quán)，出任太中大夫。

只有一個皇甫嵩，依然保有兵權(quán)，卻是要負責清掃冀州殘余盜匪的緣故。而即便如此，他手下七萬部隊也被調(diào)回了一大半，有的原地解散，有的回戍洛陽，只給他留了兩萬兵馬……聽說，便是其心腹閻忠都垂頭喪氣的孤身返回西涼老家了。

兩漢四百年，誰不知道兵權(quán)的重要性？哪里會有什么制度上的空子給野心家鉆營呢？

實際上，一直到董卓董仲穎之前，后漢歷史上還真沒有任何一個將軍試圖在戰(zhàn)后保有兵權(quán)呢……而那個時候的董卓之所以敢賭一把出來抗命，也是因為當時靈帝已經(jīng)病入膏肓，而大將軍何進這個正經(jīng)的皇權(quán)代言人又有了明確說法。

甚至于公孫珣此番再度入洛，為防引人矚目，都將五百私兵一分三，先只帶三百義從過河，又只帶一百人入城。

當然了，無論如何，朝廷如此安排倒也不算苛待功臣，光祿大夫也好、太中大夫也好，都是協(xié)調(diào)實職之前最為清貴的職務(wù)，當年楊賜因為天災(zāi)罷免三公就是光祿大夫，橋玄在洛中閑居時也掛著這個職務(wù)……完全可以說，換成太平年月，就憑公孫珣身上這個光祿大夫的清貴之職，遼西公孫氏都該大開中門燒香祭祖的，因為家門從此就要再上一個層次了。

可話說回來，打了大半年仗才又來到洛陽的公孫珣，又怎么會在意什么清貴不清貴呢？

“都一起去吧！”畢竟要升官加爵了嘛，公孫珣也是不由喜笑顏開?！奥犝f大將軍府上人才濟濟，都一起去見識一下吧！”

幾名私臣當即躍躍欲試。

不管是誰，不管各自想法有什么不同，總是想第一時間知道自家主公前途所在的。

雪花飄飄，車馬儀仗暢通無阻，沿途所見，洛陽城內(nèi)明顯有些蕭條，但這跟剛剛落下的初雪其實并沒有太大關(guān)系。

或者說，公孫珣幾日前就注意到了洛陽的蕭條。

想想也是，持續(xù)了大半年的戰(zhàn)亂，雙方動員兵力累計數(shù)十萬計，中原、河北兩大漢室腹心之地都受到了嚴重摧殘和打擊，經(jīng)濟往來斷絕，政治、文化流通也不得不跟著停滯，再加上連昔日作為經(jīng)濟底氣存在的洛陽府庫如今都為之一空，這首都自然也就冷清下來了。

此情此景，對比著三、四月份黃巾剛剛起事，公孫珣受命入朝時所見的畸形繁華，倒是格外讓人唏噓。

總而言之，隨著黃巾平定，雖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雖然所有人都在感慨這天下總算重新安定了下來，但不可逆轉(zhuǎn)的巨大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卻已經(jīng)就此留在了大漢帝國的腹心之地中……很顯然，它是需要時間來恢復(fù)與修養(yǎng)的。

當然了，這個問題光祿大夫公孫珣只是淺嘗轍止，稍一思索下去就忍不住在車內(nèi)連連搖頭了。畢竟，他辛辛苦苦為大漢出生入死了大半年，也對得起天地良心了，此時自然要適當?shù)姆潘梢幌?，去想想個人前途之類的事情……至于這種深邃而又可笑的東西，不想也罷！

隨著主人的心思飄忽，車馬儀仗不多久便來到了如今已經(jīng)成為洛陽政治核心之一的大將軍府前。

而現(xiàn)任大將軍何進，無論是其人本來就禮賢下士，還是念在昔日私交，又或是純粹尊重公孫珣的戰(zhàn)功與位階……反正是理所當然的引著大將軍府的全部屬吏，親自出現(xiàn)在了府門前相候。

二人相見，更是全都沒有擺臭架子，相互寒暄了幾句，便各自安生下來，反倒是兩人的隨員在門前一時折騰了起來。

這也難怪！

要知道，大將軍府作為后漢一朝公認的傳統(tǒng)政治中心，其中幕僚自然個個都是世族名士、權(quán)門子弟：

如孔融孔文舉，他當日干出了奪走名剌那種破事，被迫隨王允出走，卻被公孫珣一封書信反勸何進取了這廝為大將軍門下掾，雙方各取所需，冰釋前嫌，同時互抬身價，堪稱皆大歡喜；

又如陳琳，字孔璋，素來通達《易經(jīng)》，乃是廣陵名士，據(jù)說寫的一手好文章，絕不遜色于孔文舉；

還有一人，喚做王謙，此人家門極高——祖父是太尉，親爹是司空，儼然和汝南周氏一般是從二世三公奔著三世三公的那種頂級出身，如今為何進的長史，也是此間屬吏中地位頗高之人。

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王謙有個兒子喚做王粲，如今年方八歲，便稱洛中神童。

至于旁邊的孔融、陳琳，別看他們此時一起笑呵呵的并肩站在王謙身側(cè)，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卻不曉得，將來歷史上記載他們時，根本不會讓王謙和他們并列，反而是這個老同事的兒子與他們二人一起并稱，堪稱一時文采風流所在。

當然，不管以后的事情，但說現(xiàn)在，以孔融、王謙、陳琳等人的家世、才華，還有脾氣，居然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出任大將軍府的屬吏，這也側(cè)面說明了時人對外戚權(quán)威的認同感——這畢竟是將來某段時期漢室皇權(quán)的正經(jīng)代理人。

而另一邊，呂范、婁圭、王修、韓當?shù)热?，隨著公孫珣名震天下，也已經(jīng)漸漸聲名鵲起，如今洛中也少有不知道這幾人的，便是魏越這廝也因為跟著公孫珣混跡洛陽的時間較長而有了一些薄名，經(jīng)常被一些有后臺的洛中游俠給請出去喝酒……據(jù)說，前日還隨著吳巨親眼見過袁紹，并受過對方一杯酒。

這兩撥人在門前相互引見，各自酸腐，各種復(fù)雜，偏偏何大將軍和公孫大夫都是禮賢下士的主，還不好打斷人家，所以在雪地里折騰了半日才入內(nèi)，硬生生把公孫珣的高興勁都給磨沒了。

于是乎，雙方入堂設(shè)席，溫酒取暖，公孫珣倒是干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