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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廣銘伸手，揭過那一頁被花汁浸染的堂錄，如同揭去鄂王的一層皮肉。

他將這紙舉到鼻間，嗅了一嗅混合了春花的墨香，然后無聲地將它拋去案旁。

這一摞審訊堂錄，由譚君每日定時(shí)送至御前。

譚君翰林出身，有文臣的風(fēng)骨，更有文臣的迂腐。鄂王面對數(shù)道罪名，十五日來無論如何受刑，卻無一認(rèn)罪之辭，由是譚君遲遲不上定罪之疏。

戚廣銘盯著那摞堂錄，深思著。

內(nèi)侍謹(jǐn)慎進(jìn)言道：“陛下打算將鄂王的命留到何時(shí)？倘拖得久了，只怕會(huì)有變數(shù)。”

戚廣銘不答，卻問：“六叔眼下在何處？”

“回陛下的話，永倉郡防御使正按陛下昨夜的吩咐，今日前去勸長寧大長公主了。”

……

戚炳永負(fù)手而立，昂首望向正廳西壁的那一幅碩大的掛畫。

其上山河曠遠(yuǎn)，云天蒼茫；秋霜皓皓，萬物懔懔。

然后他轉(zhuǎn)回身來。

“皇姊。”他對著坐在屋中另一頭的戚炳瑜請了一禮，直截了當(dāng)問說：“此前皇姊明明答應(yīng)為鄂王弒兄一案之人證，為何近日又反悔？”

戚炳瑜的臉色貌若平靜。她反問：“你口中的‘鄂王’——是你什么人？”

戚炳永稍愣，而后答：“……是四哥。”

戚炳瑜聽后冷笑，“你還當(dāng)他是你的親兄長？！”說罷，她怒而拍案，起身道：“你還當(dāng)本宮是你的親姊姊？！”

戚炳永默然，收斂神色。

戚炳瑜情緒難抑，聲音微顫：“當(dāng)初本宮之所以答允你肯為人證，是因炳昱、炳衡下獄，你來我府上斡旋進(jìn)勸，稱可以此事來向你四哥施壓，逼他放人。本宮信了你，然竟沒料到你與皇帝的謀劃豈止于此！你與皇帝今欲殺了你四哥，難道還要本宮再為人證？！簡直荒謬！”

戚炳永抬目視她，“四哥親手弒父、弒兄，難道是旁人逼他的？四哥犯下大罪，禍藏不臣野心，這些難道不是事實(shí)？皇姊今若包庇四哥，則亦將是我大晉的罪人。”

“你們口口聲聲稱他弒父——證據(jù)何在？！就憑文乙一面之詞？！”

“文乙服侍先帝三十余年，忠心耿耿，當(dāng)年難敵四哥權(quán)勢，不得不忍辱負(fù)重，眼睜睜看著先帝為其所害，而今寧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將四哥舉發(fā)入罪。皇姊亦是自幼在宮中長大的，難道還要疑文乙對先帝的忠心？”

“此事自發(fā)至今，除了你和皇帝，又有誰見過文乙一面？！本宮不疑文乙對先帝的忠心，但本宮亦難信你與皇帝的空口之辭！”

“事到如今，皇姊不信，也得信。”

他了無熱度的聲音傳至耳邊，叫戚炳瑜一瞬脫了力。她跌坐回椅上，撫胸長喘，半晌后才將手垂落。

“六弟。這些年來，你四哥待你不薄。你為何一定要如此？你要叫本宮看著你們一個(gè)個(gè)都手沾至親鮮血？”

戚炳永年輕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合他這年歲的澀意。

他道：“皇姊，弟弟也姓戚。”

他又道：“過去這幾年中，四哥先后殺了大哥、二哥，而后又對三哥、五哥動(dòng)手，倘說四哥不會(huì)殺我，有誰會(huì)信？朝臣們都以為我胸?zé)o大志，多年來拿我當(dāng)宗室笑料的大有人在，可我若不如此，焉能無災(zāi)無害地活到今日？哥哥們姓戚，我也姓戚，我又何嘗沒有戚氏兒郎都有的抱負(fù)與雄志！四哥在朝堂上所做的，我又如何做不了？憑什么只有他是眾人敬畏的鄂王，而我為了茍活，連個(gè)郡王的爵位都不敢望求？皇姊今問弟弟為何一定要如此，可皇姊想沒想過，弟弟這些年來是怎么過活的。”

戚炳瑜怔怔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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