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

*

燕流兮今年死的時候，才剛剛十九歲，在法師中她這個年齡其實看起來就更小了。她的法術還算可以，但是在看守幽冥界的燕家這裏，燕家古樓中就沒有一個是池中之物的。

所以燕流兮，她那點功夫實際上是有些上不得臺面的。

燕林說到這裏，用的話讓我的心都覺得冷寒：“我這個女兒啊，要不是因為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我早就把她廢掉了。你說呢？這種不中用的東西，留著干嘛？偌大一個家族，這么一個女兒，顯然是沒有辦法繼承了！”

燕流兮小時候，在家裏實在是個不起眼的小家伙，平常的時候，也沒有別的喜歡做的事情，就只是自己靜靜地看看書，寫寫字，也不喜歡出去玩，不過這幽冥界邊上還真的沒有什么好玩的。

今年仙界抽人去服兵役，居然又抽到他們燕家頭上來了，還抽中了燕流兮。

“唉，這個不中用的個東西哦，我老早就知道了，她會給家族丟臉，不過死了也好，死了也不大算是丟臉。”

我聽了這話，死死地盯著燕林那副半點悲傷都沒有的褶皺縱橫的臉，我握緊了拳頭，直覺告訴自己鳳凰骨又開始跟我的身體不適配了，我又暴躁了，我又想打人，想打的就是眼前這個侃侃而談，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半點憐惜都沒有的父親！

我之前被抽中服兵役的時候，我們家那些親戚或許真的是十分討厭我這個或許給家族丟臉的人，但是我的爸媽，他們雖然嘴上有時候會嫌棄我，特別是我的媽媽說自己準備把我過繼給小姨，我爸說準備等我一走就愉快地養狐貍……即便如此，但是我真正要走的時候，他們都是滿臉的擔憂和不舍。

燕流兮啊，雖然不知道你是為什么要說自己的父親是仙界的廚師，但是看了你的父親之后，我真的很想回到過去的某個時候，回去抱抱你。

“燕流兮很厲害的，”我冷冷地說，對上燕林的目光毫不相讓，“我剛到仙界的時候有諸多不適應，都是燕流兮一直在幫著我，而且她在我們那一群人當中，也是相當亮眼和出彩的一個。”

墨子休貌似驚訝地望著我，什么都沒說。

我知道，現在，干坤未定，燕流兮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都還一概未知。但我就不想她父親這么看她，我就為她覺得憋屈。

燕林：“唉，隨便你怎么說吧，我其實也不大關心她是怎么死的。你們仙界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吧，你們也看到了，咳咳咳咳！”

燕林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嗽完之后，又說：“我現在這個身體，已經時日無多了啊，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呢？”

但是事情到這裏還沒有結束，燕林在說話的時候，雖然看上去是一副實誠的模樣，但是他說的所有東西，都很模糊，而且與我們的認知相悖。

燕林說過，燕流兮截止到今年，就從來沒有出過這片狹小的幽冥界之疆。幾乎都沒怎么走出過燕家古樓。

那么她跟魔族這些……至少在我們目前看來，撲朔迷離的關系，是從哪裏產生的呢？而且她在仙界一開始就對我說自己的父親是廚師……但其實不是，那么她那些關于青苗和墨子休的八卦都是從哪裏來的呢？

初來乍到，無人相識，在燕林口中甚至是有點憋屈的燕流兮，是怎么在仙界混得如魚得水，口中一條又一條的新鮮消息，做到游刃有余的呢？

如果燕流兮不是在仙界有什么不得了的外援，那么就一定是燕林在這裏隱瞞了什么。

而且……

墨子休說：“不知道最近還有沒有什么其他的人造訪貴地？”

燕林又喝了一口水，我緊盯著他眼睛。

他眼珠子都不動地說：“沒有，最近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沒有別人來。”

那就奇怪了。

我爸媽呢？青苗女君和張合仙君呢？

“真的沒有嗎？”墨子休一計冷颼颼的眼神掃過去，燕林還是巋然不動。

“沒有就是沒有！女君這是想從我燕某這裏逼出點什么來啊？”

“唉。”我嘆了口氣。

燕林大約是覺得我在這個節點嘆氣很奇怪，還抬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唉。”又嘆了口氣，還擠著眉毛。

這次，我緊跟著用我所能做到的最哀婉的口氣說：“燕先生，實不相瞞，我是燕流兮在仙界最好的朋友。”

“怎么了？”燕林重重地放下水杯，顯得很不耐煩。

“她現在不在了，我日裏夜裏都在想念她，哎呦，”我一抹，臉上一大把眼淚，燕林瞧我這說來就來的一大片眼淚，都驚了，“我真的想她想得茶飯不思，如果她此刻還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就好了！但是顯然不行，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說服自己燕流兮是真的死了！現在，我也什么都不奢求了，如果能帶點她的東西回去，我將它放在案頭，時常焚香禱告，常常惦念，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你想怎么樣！”燕林甩我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懇請燕先生準許我到燕流兮的房中去看看，找一點她的遺物帶回去，來寄托我的哀思啊。”

我的表情是真的十分痛惋，其實也并不都是假意，至少是真情實感吧。

墨子休悄悄地註視著我渾然天成的模樣，表情像是在說：不錯嘛，老妹。

燕林煩躁地咕嚕咕嚕又喝了一杯水，下面說出來的話雖然一個臟字都沒有，但是說話聲音跟剛剛那個暴脾氣的鳥發出的咒罵聲出乎意料地相似。

“罷了，你去吧，我管你怎么樣呢，只要別把我家弄亂了就行，你想帶走什么東西就帶走吧，我才不管了呢！反正流兮死了，她的東西我也懶得拾掇，你要帶，全部帶走都行！”

我搖搖頭。

這可真是一個冷漠的父親。

跟墨子休打了一個暗號之后，我就照燕林剛剛指過去的方向上樓了。

我的手裏面還揣著墨子休給我的哨子，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勁，就立刻給她吹哨子。

這燕家古樓的建造真是沈悶得出奇，外觀看上去亂也就算了，裏面也是，亂糟糟的叫人不快，這裏轉過去那裏彎過去的，實在亂得很，我都不愿意往裏走。

一路上，我踩到的地板都是粘糊糊的，也不知道現在正獨居的燕林多久才打掃一下這地板。

墻底和天花板的角落都是藏污納垢之處，邊上的房間都是緊閉房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