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滄吳
紫桐花染了漫天,一個很模糊的背影在我的前方漸漸明亮起來,那個人跟我一樣高,脊背如我一樣的挺拔,站在那裏的身子同我一樣單薄。
我想問,你是誰啊?
但她徑直走了,一直都不回頭,像許多許多離去的人那樣。
我又大聲地在那裏發(fā)出疑問:“你叫什么名字啊?”
有一個聲音遠遠地傳過來,我聽清了她的名字,又是一瞬間的恍然,很熟悉,很熟悉。
但是沒辦法與這個人聯(lián)系起來。
——前塵·滄吳——
她生在滄吳海。
滄吳海是眾海之源。凡人有歌曰:“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覆回”。
但是在大荒的年代,龍生于海,眾海開于滄吳。
她現(xiàn)在對于那個久遠的年代記憶早已經(jīng)模糊,時光所留下的不過是須彌十三境裏每日都在循環(huán)往覆的生死離別,這些只在她的腦海裏留下天波云影,沒有蹤跡。
對于她出生的那個年代,她只記得那時候永遠都泛著碧波的滄吳海,似乎任何時候都有漂亮的、淺淡的金色光芒,她在海裏游來游去,在海中巨龜?shù)凝敋ど献杂傻貤ⅰ?
即使身在牢籠,但那也是一片寬廣的海。
她的母親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鳳凰,母親因為這個頭銜,從來都耀眼得很。
她的母親鳳凰不是生在滄吳海,是生在一棵樹上,因為這棵樹吸收了天地精華,突然間有一天樹被野火席卷,鳳凰就在烈焰之中重生,看,她母親的出生,都是這樣的光芒耀眼。
至于鳳凰為什么會在滄吳海生下她,那就是一個不為她所知的故事了。
她很想母親,因為父親對她不算不好,但也不算好。
父親是滄吳海的龍,是那片海唯一的王,但她有的時候覺得,父親心裏面既沒有那片海,也沒有她。
父親總是看向天邊。
她或許知道父親在尋找什么,因為只有那個時候,她才能找到和父親唯一的共鳴,他們坐在一起,像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父女一樣,去看天邊的云。
看那裏很遠很遠、有土壤的地方,會不會突然長出一棵樹來,那棵樹,就叫做【碧溪桐】,是母親出生的地方、也是母親的家。
她那時候對沈默的父親說:“爹爹,娘說不定某天,就會乘著獨木舟,漂到滄吳海來找你了。”
父親看著她,什么話都沒有說。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讓滄吳海上的所有人都開心起來。
即使那海,曾經(jīng)只有她和父親罷了。
后來又有一天,真的有一只獨木舟隨波浪而來。
那是她見過最大的獨木舟,哦,她以前,仿佛也沒有見過很多。
父親跟她一起,看著獨木舟來的方向。
他喉頭微動,聲音微微顫抖:“那是碧溪桐。”
在那一天,她終于迎來了久未謀面的母親。
母親光芒耀眼,傲立在舟頭,臉上端的是一副傾國傾城貌,眉間一點朱砂,火紅似最美的晚霞。
母親是她那時候見過的,最美的人。
但是母親分明已經(jīng)見到了她和父親,臉上的表情卻冷得可怕。
她羞愧地拿手浸在冰冷的海水裏,又在臉上使勁搓,希望能把不久前一個人在海灘上浪蕩搞得滿臉的泥洗得干干凈凈,把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臉給母親看,說不定母親就會高興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乖孩子,一個不應該被拋棄的乖孩子。
直到父親寬厚有力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她才如夢方醒地抬起頭。
母親已經(jīng)站在她和父親前方了,那么近,但母親還是沒有看她,母親甚至沒有看父親,只是望著他倆身后,無盡的荒涼與海。
她抬頭,看著父親剛毅的下頜。
然后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母親不喜歡她。
跟她的臉干不干凈,無關。
“爹爹,還有娘,現(xiàn)在我們三個人終于又在一起了,我們不要再分開,好不好?”她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牽起了父親的手,然后,又想去牽母親的,可是沒有碰得到。
母親眼底瞥過她伸過來的一只柔軟的小手,立馬往旁邊移開,她再也碰不到了。
那時候,她也明白了,原來母親的手,遠遠比父親的手,要難牽得多。
母親說:“我來了,我愿意執(zhí)行你之前的提議了,她……我?guī)ё撸悖晕伊藬喟伞!?
她那永遠都沈默得像一塊石頭的父親第一次用一種哀求的口氣說話。
“鳳凰,她有名字的,你這么久不來看她,是已經(jīng)忘記她的名字了嗎?”
她張開嘴,卻好像變成了一個啞巴,母親沈沈的目光投過來,比驚濤駭浪都讓她不可適從,不像是母親,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爹爹!”她扯住父親的衣角,一聲聲喚,父親還在牽著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無比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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