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03

【杜齊彥】

我從小跟著我的母親長大，父親在我的人生成長中從沒有出現過。記得小時候家裏做飯生火還用著蜂窩煤，要買這些就要跑到很遠的鎮上。

那時候也沒什么電動車汽車，她一個女人蹬著一輛人力三輪車。跑到半路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就把我扔在后筐裏，連人帶煤一起拉。

我看著她和賣煤的老板因為幾毛錢爭論個不休，兩個人漲紅了脖子都不想讓價。那男的長得五大三粗的，情緒又激動。萬一一時氣極了打我媽一頓可就壞了。

年僅五歲的我嚇得瞬間跟個警笛似的大哭起來，豆大的淚珠從我臉上滑落下來，又掉進脖子裏，癢癢的，很難受。

可我連擦它的勇氣都沒有，只會任由自己哭的跟個傻逼一樣。

這一哭不打緊，倒是把我媽給哭笑了。

那賣煤老板估計也被嚇著了，他皺著眉頭看著我倆一哭一笑，嘆氣說：“得了得了，看給孩子嚇得。便宜點就便宜點吧。”

可能他還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臨走了擠眉弄眼想逗我開心。我氣呼呼撇過頭不去看他。想著有一天我掙大錢了，一定要把這煤攤兒給買下來。

可是后來，人們都不用煤了，改用電磁爐了。

我媽就這么把自己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她嫁過來沒幾年我爸就死了，喝酒和人打架，被人一刀砍到了腦袋上。

那時候村裏到了半夜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說監控了，警察來著偵查了幾天，帶走了同村好幾個有嫌疑的青壯年，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葬禮錢都是全村看著可憐一塊兩塊兌出來給辦的，我對那些印象模模糊糊，雖不至于完全不記得，卻也不記得任何清晰的鏡像。

只記得他死了以后，我媽瞪著三輪車帶我去買煤的事了。

我和郭獻他家住的挺近，我家在他家后面。他家在村頭，地勢比較低。到我家門前有一條很長的坡。

我媽每次三輪車太重瞪不上去的時候，郭獻和他爸就會跑出來幫我們推一把。每當這個時候我媽總會夸一句郭獻。

郭獻他爸會做人，每次看我表情不樂意，總會客氣得回應一句，“你們家杜齊彥也挺好，這都長成大孩子了。”

她笑一聲：“哪呀，他就會打架給我惹是非。”

我不喜歡杜齊彥這個名字，據說是我爹起的，我不知道他起名字的時候就沒覺得這三個字組合起來聽著特耳熟？

郭獻和我同歲，甚至還是一個班。他學習挺好，家裏條件也比我好。后來他家裏開了個民宿，前些年政府搞什么旅游項目，他家剛好在適合的位置，就趁著東風，開了個民宿，賺了點兒錢。

后來這項目黃了，沒人組織，沒人管理。加上一年前他爸出車禍死了，郭獻家裏也沒以前那么風光了，就留下來一個破敗的民宿。

我忘了說，郭獻的腿后來瘸了，就是因為他爸一年前出車禍。他本來學習挺好，是要去市裏上重點高中的，因為腿的事，只好暫時擱置了下來。

他每天都在輪椅上坐著，同班那個小啞巴天天去照顧他。那個小啞巴也是個奇葩，郭獻垮著一張死臉對他冷冰冰，他還是跟個傻子似的熱臉去貼冷屁股。

郭獻出車禍的時候，我媽已經離家出走至少半年了，她那個時候說要去大城市打工賺錢，不然我在學校老被人看不起。說要給我賺學費，說要讓我上最好的高中。

我心想她就是放屁！

到底因為什么出去躲的，我會不知道？

還滿口虛假仁義的說是為我好。

然后她拉著一個行李箱就走了。我至今都記得那天她穿著一條艷麗的長裙，才在鎮上染了頭發。她扯著一只紅色的行李箱徒留給我一個美麗又決絕的背影。我一個人住在家裏，偶爾還會收到她給我匯的錢。但是我討厭學習，討厭學習好的人，更準確的說，我討厭郭獻。

順帶連著討厭天天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傻逼小啞巴。

起初我媽走的時候，老師還會找我這個留守兒童談談話。后來時間久了，她對我也就死心了。我這種學生在學校裏不少見，十六歲，混個初中文憑，接著想上中專還是出去打工隨你便。

估計老師也覺得我沒救了，別說重點高中了，初中會考我能不能過都是個坎兒。

我在學校裏打架很厲害，如果說單挑，估計只有小啞巴和我能不相上下。他學習也就那樣，后來郭獻腿折了，他居然開始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學習起來。

每次看到他倆我都會在心裏罵一句操。

我媽后來也不打錢給我了，偶爾給我發個短信問問我的學習情況，問我生活怎么樣了？我他媽都快輟學了，她還問我學習情況？

我回了一個：【滾。】

爹不疼，娘不愛。我就是這么粗狂，我熱愛罵臟話，好像只有罵起臟話，打起架來，我才會是一個完整的我。

再然后，她就連短信也不給我發了。

估計是沒想到這個混賬兒子連自己都罵。我渾渾噩噩的上學，渾渾噩噩的回家。沒想到我這種放逐自我的頹廢氣質，竟然吸引到隔壁班一個女孩給遞情書了。

她劉海很厚，后面的頭發燙成小卷兒。眼影花的跟個熊貓似的，每次老師找她談話，說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不要化妝燙頭，好好學習才是正事。

她說：“老師，我沒燙頭，我天生自來卷。隔代遺傳姥姥的。眼影也不是畫的，我這是熬夜學習留下來的黑眼圈。”

她的事跡全校的人都清楚，每當同學們講起這些的時候都是會再來一句：“我們學校有個女的特搞笑，她給老師說自己畫的煙熏妝是熬夜的黑眼圈。”

我也覺得她特搞笑。

搞笑在我這不是褒義詞。

我把煙給點上，故作老成地吐了一口煙圈。又把她給我情書扔進垃圾桶裏，語重心長地說：“小姑娘不好好學習，表什么白？我要是同意了我們就是早戀，早戀你懂嗎？”

她說：“那你未成年怎么還天天抽煙？”

我猛吸一口，說：“我樂意。”

她跟逗我玩似的，“我喜歡你，我也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