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四
冬至后半月間，雍州與北人大大小小又有幾戰(zhàn)，無一敗績。惟有一回昭王帶著十三從騎在塞上與那傳說中的“漢將”狹路相逢，酣戰(zhàn)半晌相持不下，最后昭王奪了那人手戟，那人卻也挑了昭王頭盔。歸來后細(xì)問部將，才知此人姓丁，單名一個鑒字，是漠北赫赫有名的神射手，勇武無雙，亦有謀智。
陸令從對頭盔被搶一事倒沒什么怨言，反而是一個人對著那手戟琢磨了半日，向何誥惋惜道：
“此人倘能為我所用，如為虎師添雙翼。”
一旁侍立的李岐為自家主將這種過分知人善任之心汗顏，忍不住低聲向陸令從道：“殿下還真是什么人都敢往虎師裏收。”
陸令從一臉理所當(dāng)然：“那必須，不然你以為你是怎么官至副帥的？”
李岐悄悄翻了個白眼，但責(zé)任心還是迫使他說下去：
“您明白我的意思，樹大招風(fēng)，只怕京中......”
陸令從收了玩笑神色，低道：“虎師本就是一把刀，刀鋒非你我之功，刀鈍卻是你我之罪。至于握刀柄的，從頭至尾只能有陛下一人。”
“陛下”二字上加重了語氣：“他日縱使陛下要斷刀熔鐵，你我也絕無二話。”
李岐臉色微凝，肅然應(yīng)道：“末將謹(jǐn)記。”
放在幾年前，打死他也想不到陸令從能說出這番話。李岐望著相識多年、既是主將又是兄友的昭王，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三年前先帝駕崩，中宮嫡出的皇次子陸令章少年即位，改元“景裕”，其舅族瑯琊王氏當(dāng)權(quán)，一時如日中天。自此之后，昭王這個不尷不尬的庶長子瞅空便往外跑，但凡哪裏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頭一個請纓。世子陸書青扔給太傅張延教養(yǎng)，自己則帶著虎師三萬兵馬南征北戰(zhàn)——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
雍州雖地處邊陲，但是這裏正是魚龍混雜之處，天高皇帝遠(yuǎn)，什么拿不準(zhǔn)摸不透的京城風(fēng)聞都能當(dāng)作百姓的飯后閑談。
所以談及這事實，雍州城一百家茶樓就有一百種說法。當(dāng)然不敢明著議論，但是私下裏大家都心照不宣，先朝重臣文推張延，武推崔憲，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二人如今老的老死的死，朝中現(xiàn)在是今上的親舅舅、丞相王俶把持大權(quán)。
坊間傳言昭王常年在外是為避嫌，避自己身為今上唯一成年的兄長的嫌，也避他那被抄了滿門、流放遠(yuǎn)邊的前王妃謝竟的嫌。又因畏懼功高蓋主招致殺身之禍，故將世子留在京中，其實是充作質(zhì)子的——這話雖聽來陰惻惻，細(xì)忖倒也不是沒道理。
也有人故作神秘道，先帝在時畢竟未立東宮，臨崩才傳位與尚未長成的嫡子，昭王早有不忿，這些年一直在外暗暗部署，存著可誅之心。
此言謝竟向來是聽一回樂一回。笑話，昭王殿下要真有那竊位的膽氣，他和陸書寧也就不用在雍州隱姓埋名這些年了。
到得年關(guān)下，雍州城仿佛比往年熱鬧了些。這也許也和多了千余名虎師輕騎有關(guān)，畢竟看著那些銀甲紅袍的身影時時在城內(nèi)外巡邏，盡管不茍言笑生人勿近，但仍舊給人以安全感。
陸書寧向來最喜歡這時節(jié)，能隨心所欲上街野。因著她識文斷字，燈謎一猜一個準(zhǔn)兒，故在街坊一眾孩童裏極受歡迎。不過這日她沒能靠那副好皮相在隔壁騙著吃的——溜出太守府后門沒兩步，陸書寧就看到了一個略顯眼熟的身影走在她前面。
她小手一背，踮著腳悄悄隨在后面，沒想到那人不知怎么走的，彎彎繞繞一個不留神就消失在了她視線裏。正站在街當(dāng)中百思不得其解時，陸書寧忽然被人從身后直接拎了起來，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坐在了她跟了兩條巷的那人臂彎裏。
“跟丟了吧？”陸令從笑問。
陸書寧瞪大眼睛，小聲問：“爹方才不是還在我前頭？”
陸令從卻反問道：“你娘怎舍得放你出來了？”
舍得放人上街玩，卻不舍得帶人出城住到營內(nèi)，與他朝夕相對。
陸書寧吐吐舌頭：“年節(jié)嘛，我娘忙得緊，顧不得管我。”她說著湊近陸令從道：“爹爹也上街玩啊？”
陸令從語塞，忽然就明白了謝竟為什么要他帶陸書寧回京“好好管教”。
“不玩，”他笑道，“我買點菜。”
雍州百姓難得見到不著戎裝的昭王，拉著個小姑娘走遍了東市菜攤。兩人神色之親昵，未免讓人暗驚昭王殿下這也太親民。瞧著眉目間似乎也有幾分肖似——罷了罷了，不敢再細(x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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