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同往年一樣興奮，甚至冒著被熟人認(rèn)出來的風(fēng)險根據(jù)宋星年的指示回了六水，在那裏拿到了信。

親愛的陳今歲：

今年很特殊，今天也很特殊，首先要祝你32歲生日快樂，一轉(zhuǎn)眼我的小少年都長這么大啦，不知道還會不會因為輸?shù)舯荣愅低档乜蕖?

在這裏要和你說我最后的話。

親愛的，像是那天給你準(zhǔn)備的驚喜中所言一樣，我希望你快樂，可我仔細(xì)想了想，一個人是不會快樂的，我希望有個人能夠陪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曾經(jīng)你在學(xué)校寢室的天臺跟我說，你要在32歲結(jié)婚，那天天臺的風(fēng)有點涼，我望著你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星空。

你一直說我是你的星星，其實你才是我的星星，遇見你之前我活得一塌糊涂，每天游離在各種各樣紛鬧的聚會中，我早已經(jīng)厭倦了那樣煩悶的城市生活，于是在生命的最后盡頭，我來到了你身邊。

親愛的，我的信陪你走到了32歲，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囚禁，如果的確如此，那么今天，我要放過你了。

我沒法灑脫地祝你遇見更好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快樂。這是我們相戀的第十六年，也是陪你度過的第十五個生日，時間不會說話，它托我告訴你estelle他永遠(yuǎn)愛你。

這一站是我們感情的起點，如今也將成為終點。

親愛的，恭喜你，抵達終點。

在過去十幾年裏，陳今歲依靠著這一年又一年的信活了下來，如今連信也走到了頭。

他紅著眼將已被淚水打濕的信翻來覆去地看，意識到這上面真的沒有下一站了。

他終于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樣活著了，就像十幾年前的那天他望著宋星年的尸體忘記了怎么走路一般笨拙，他不知道以什么作為支撐來度過未來漫長的一生。

好像時間突然慢了下來，糾纏著他那已經(jīng)撕裂的心臟。

后來的陳今歲，便更加沈默了，有時甚至遲鈍到無法與人正常交流，十月份的時候，他查出重度抑郁癥。

醫(yī)院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以為他只是太累了。

很快，陳今歲接到一個病人。

是一個胃癌三期患者，手術(shù)風(fēng)險極大，陳今歲毫不猶豫地接了下來。病人是個小有名氣的年輕女作家，叫黃嘉，平日裏話很多，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情。

“陳醫(yī)生，你說這外面的花會不會談戀愛？”

“植物不具備意識。”陳今歲冷聲道。

“憑什么這么認(rèn)為？或許只是我們無法與它們溝通而已。”

“你這是唯心論。”陳今歲道。

“唯心就唯心吧，”黃嘉趴在窗臺，眸中映著一片天空，“我做了二十幾年的唯物主義者，最后的時間裏，我只想跟著心走。”

陳今歲不予回答。

“陳醫(yī)生，你有故事。”黃嘉說。

陳今歲沒有說話。

“你的眼睛裏裝著一塊心臟。”她說，“每個受過傷的人都會缺掉一塊心臟，而這塊心臟會藏在眼睛裏，我看到你的眼睛裏，就裝著那塊心臟。”

她知道自己等不來陳今歲的回答，于是繼續(xù)起自己的話：“我猜那朵黃色的花喜歡那朵紅色的。”

“不，是紅色的喜歡黃色。”

“唉？好像也不是，真覆雜。”

“陳醫(yī)生，”黃嘉終于停下自言自語，有些低落地詢問陳今歲，“我會死吧？”

陳今歲毫不猶豫，只說：“不會。”

“黃嘉，”陳今歲起身，理了理衣服準(zhǔn)備出門，臨走時對她說，“或許黃色的花和紅色的都喜歡對方。”

黃嘉似乎茅塞頓開，已經(jīng)不在乎那個死于不死的問題了，高興地笑著說：“對啊！都喜歡對方，互相喜歡。”

鐘延在婚后也過得和未婚毫無區(qū)別，成天忙著訓(xùn)練和比賽，很少能回一次家，只是為了尊重自己的妻子而省去了從前荒淫的性生活。

一年以后，妻子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在參加完鐘延婚禮后的周琪，也認(rèn)真思考過自己是不是也該結(jié)婚了，畢竟父母雖然一直理解自己，但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可是這個念頭只是響了幾次，就又被忙碌的工作淹進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結(jié)婚的事就這么一直擱置了下去。

兩周以后，黃嘉迎來了她的手術(shù)。

在那兩周裏，陳今歲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治好這個女孩兒，于是他每日每夜地沈在相關(guān)資料中，一次一次地做著嘗試。

那時候陳今歲時常會在夢裏和宋星年見面，像是忙碌一天后回到家裏有宋星年的擁抱與親吻。他覺得有一點滿足。

“陳醫(yī)生，你別緊張。”黃嘉蒼白的臉頰掛著溫婉的笑，“你會成功的。”

“嗯。”他說著，戴上口罩。

“陳醫(yī)生，在被麻醉之前，我想跟你說些話。”黃嘉望著他，“實際上這個世界可以在某個時刻成為虛擬的，而內(nèi)心中本應(yīng)該虛假的世界便會在那一刻成為真實，所以請不要糾著一件過去不放，活得灑脫一些會輕松很多，這個世界真真假假很難分辨，我們要做的不是絞盡腦汁去辨別，是拋開它們?yōu)樽约夯睿驗榭傆幸惶炷銜溃磺卸际羌俚模挥心阕约海亲钫鎸嵉拇嬖凇！?

“陳醫(yī)生，紅色的花和黃色的互相喜歡。”黃嘉笑了笑，“可是它們沒有在一起。”

陳今歲聽著她無厘頭的話，一言不發(fā)。

“陳醫(yī)生，”黃嘉最后說，“其實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