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dāng)我后來向檸生問出這個問題時,他卻意外沈默了。良久,他方銜了一抹涼涼的笑在唇角:“那是我堂姐?!闭Z調(diào)平淡,沒甚起伏。
“你堂姐?”
“嗯?!?
我于是拉他在窗邊坐下,仰起臉自然地將下頜抵在他肩頭:“阿檸,給我講講你們的事吧?!?
他停頓半晌,終是點點頭。
作為遠澹侯府的小世子,檸生從小就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又被家裏人捧在手心、保護得極好。
他還有個大他五歲的哥哥,是父親在他四歲那年帶回來的,對外稱是收養(yǎng)來的孩子,叫檀生。他那時年幼不懂事,只知道多個玩伴便多了些樂趣。可是慢慢的,母親卻在同父親疏遠,還時常一個人坐在梳妝鏡前抹淚。父親也從主臥搬到了書房去睡,只偶爾會回來看他。
他聽到下人說什么“歌妓之子”之類的話,雖不大能明白,可心裏隱約也有了猜忌。歌妓之子,哪怕成了主子也依舊遭人怠慢。檀生好似也并未在意這些,不怨不惱,低調(diào)得就如同府上不存在這號人,倒也相安無事了小半年。
直到五歲那年的冬至,堂姐永洛來府上探親。
檸生一直很喜歡這個堂姐,生的好看、脾氣也極好,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半點大小姐的架子也無。那日她著了一身淺色織錦的長裙,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畫裏走出來的一樣,一進門就拉著檸生打量,說他又長高了。檸生註意道堂姐身后還跟著個小女孩,唯唯諾諾杵在那,低眉垂目,看樣子也不比自己大幾歲。不由好奇問:“她是誰?”
堂姐摸摸他的頭,溫聲道:“她叫蔚久,是我的侍女?!?
“那先前伺候堂姐的夏松姐姐呢?”他想起那個總喜歡給自己買糖葫蘆的大姐姐,這回卻是沒有跟著堂姐來。
“夏松回她的鄉(xiāng)下老家去了,好像是她家裏人安排她回去嫁人。”堂姐這般說。
檸生懵懵懂懂地點頭,也不再多問。視線卻無意間落向站角落裏的檀生,見他似乎正朝著這邊窺視,也不知是在看誰。整張臉隱匿在陰影中,就像是蟄伏在暗處的蟲蛇,無端地叫人背脊一寒。堂姐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檀生,于是笑著朝他招手喚道:“你就是檀生吧,我是你堂姐,快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吧。”
檀生聞言一怔,目光中透露著猶豫,卻終究沒有走近,而是扭頭疾步離開了廳堂。
余下幾人面面相覷,堂姐訕訕縮回手:“沒事,這孩子許是害羞吧?!庇譁匮苑愿滥切∈膛溃骸拔稻茫愀鋈タ纯矗屗^會來和我們一起用膳?!?
“是?!蔽稻靡膊惶ь^,只屈膝行過一禮便頷首退了出去。
檸生覺得檀生大抵不會來,因為他平日裏從不和大家一起吃飯??蓻]想到午膳時分,檀生竟真的被蔚久帶了來。這頓飯的氣氛由是變得有些詭異,父親肅著臉不發(fā)一言,檸生也只好悶頭吃飯,母親偶爾替堂姐布菜時才會帶上點笑,只那笑也是十分牽強的。
后來檸生才知道,檀生那日會來,是因為蔚久。那自初見時便蔓生出的情愫,無人覺察亦無人窺破。只有夜深人靜之時才敢洩露分毫。
此后,堂姐還是會定期來府上做客,而且每回都帶著蔚久。久而久之,大家便相熟了。又是同齡人,檸生難免會對蔚久生出些許親近之感。也就不難發(fā)現(xiàn),蔚久其實同檀生很熟,他們的視線時常相撞,哪怕很隱晦,但檸生還是看出來了。
藏匿得再好,也總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天。直到那日他無意間闖入檀生的臥房,撞見那墻面上掛著的一副畫,畫上少女含著笑于花叢中旋身,青衣靈動長發(fā)飄逸。是蔚久,卻又不像她。因為記憶裏,蔚久從未這般笑過。檸生覺得,她大抵只會對檀生這樣笑。
大衍三十一年,堂姐被選為秀女,而蔚久也隨她一同入了那深如淵海的宮門。
一切罪孽的根源,就是從這裏開始。
不出半年,堂姐已從一名小小秀女升為洛妃,仲長帝寵她寵得人人嫉妒,大家都說她這是沾了遠澹侯府的光。檸生替堂姐感到開心,卻看不懂父親日益緊擰的眉心預(yù)示著什么。
為什么他們都開心不起來?
為什么家中氣氛越來越壓抑?
他不懂,也后悔自己未曾試圖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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