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她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爽朗又肆意的顧誠因，竟然與她一樣，都帶著前世的記憶。

想到此，林溫溫哭紅的眼尾再度濕潤，“你是從何時回來的？”

“許久前，在太子被廢的那個時候，我便回來了。”顧誠因的指腹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著，他補(bǔ)上了那句多年前就欠她的話，“謝謝你，林溫溫。”

若不是她，這一世的他又怎會與父母團(tuán)聚。

林溫溫怔怔地望著他，竟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待片刻后她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是忍不住的委屈，“你可知，這么多年來，我一遍又一遍地懷疑，一遍又一遍將懷疑推翻，而你明明早已猜出我回來了，卻一直不肯與我相認(rèn)，可當(dāng)真是在怨我前世利用你……”

知她想岔了，顧誠因便不等她說完，直接出聲打斷，“我從未怨你，我不敢與你相認(rèn)，是因為我以為，你對我的疏遠(yuǎn)，是源于當(dāng)初我拆散了你與寧軒……”

他神情有些恍惚，更加低沈的語氣中透著無措，“溫溫，我是怕……怕我這一次又會做錯。”

原來，他們都猜錯了對方的心意。

顧城因輕嘆一聲，終是俯下身來，深望她道：“還有一個原因，我想知道，林溫溫會不會愛上這個陽光開朗的顧誠因……”

愛上這個原本的他。

直到此刻，林溫溫心中所有的疑惑頓時解開，她也終于意識到，如果前世沒有經(jīng)歷過那場悲痛的災(zāi)禍，顧誠因又如何會有上一世的陰郁？

原來曾經(jīng)的他，竟是這般明朗。

“顧子回！”

林溫溫再也忍不住，她忽地抬手?jǐn)堊∷鳖i，仰頭便覆住了他的唇瓣，她帶著兩世的疼惜與愛，深吻著面前的男子。

科舉之后，還有關(guān)試，中了進(jìn)士的這些郎君，再次陷入了緊張的備考當(dāng)中，許多人幾乎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將整個夏日都困于書房當(dāng)中。

寧軒也不例外，且他比任何人都沈于書冊，似乎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他記起那日廊上的一切。

然便是如此，夜深人靜時他還是會想起她，想到她那決絕地背影，心口還是會被扯得生疼。

這日晨起，小廝送來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寧軒臉上慣有的溫潤瞬間冷下幾分。

他原本想要回絕，可最終還是按照信中的時間與地點，如期赴約。

東市旺順閣的二樓包廂中，他早來了半個時辰，他要了一壺酒，一邊獨飲，一邊望向卷起的竹簾出神。

片刻后，他的視線又落在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隨著身影的靠近，寧軒緩緩移開視線，滿了一盞酒，再次仰頭飲下。

很快，門外傳來腳步聲，其實只聽聲音，他便能猜出來人是誰，他與他多年友誼，早已熟悉到這個地步，又怎會當(dāng)真對他與她之間那股隱隱的情緒，毫無覺察。

門被推開，顧誠因笑著朝他走來，搖著折扇坐在他面前。

寧軒倒酒給他，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淡，“尋我何事？”

顧誠因原本還試圖慢慢將話引至林溫溫身上，但彼此都是聰明人，一看寧軒這樣的反應(yīng)，便知他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猜出來了，索性直接道：“你與她并不合適。”

寧軒抬起的酒盞剛觸到唇瓣，便倏然停住，“合適不合適，試試才知。”

顧誠因沒有與他爭辯，神情也看不出半分惱意，只不緊不慢地推開面前酒盞，“文之應(yīng)當(dāng)知道，圣上存了打壓氏族之意，快至年底，慢則來年春日。”

寧軒飲盡盞中酒，蹙眉望他，“你此言何意？”

顧誠因倒了一盞茶，推到寧軒前面，“你此番關(guān)試必要考于人前，日后入朝為官，才有望為寧氏穩(wěn)住興衰。”

寧軒沒有說話，只蹙眉更深。

顧誠因吹了吹溫?zé)岬牟杷p抿一口道：“你與她也算青梅竹馬，應(yīng)當(dāng)了解她的心性，她向來灑脫無拘，又心直口快，做得了那籠中雀么？”

寧軒唇角浮出一抹笑意，“子回此言差矣，我真心待她，定然不會叫她委屈。”

顧誠因沒有出言反駁，只又問道：“你可曾記得扶云堂時，宋先生問她好讀何書，她是如何作答的？”

寧軒如何不記得，與她相關(guān)的所有事，他幾乎都牢記于心，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喜歡林清清做得詩，喜歡看四方游記，尤其是……”

寧軒忽然頓住，后面的話就哽在喉中，遲遲未曾說出口。

顧誠因心知不必再說什么，寧軒已然心中明了，他輕嘆一聲，合起折扇，“下月關(guān)試，我不會參加，比起官場，我更愿做那閑云野鶴，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拘束，上京拘不住我，也拘不住她。”

寧軒沒有說話，抬手又是一盞酒。

顧誠因眉心微蹙，接著道：“文之兄才華橫溢，德孝兼?zhèn)洌蘸蟊啬芄倬痈呶唬瑑号殚L固然可貴，可到底孰輕孰重，還望文之能夠深思。”

這番話的確說到了寧軒的痛處，他沒有辦法如顧誠因這般灑脫，身為狀元卻敢直接棄掉關(guān)試。

這一點上，他的確不如他。

寧軒的手慢慢握緊，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見，可到了最后，他依舊沒有說話，又倒一盞酒，就要送去唇邊時，卻被顧誠因抬手按住，“小酌怡情，大飲傷身。”

寧軒沈沈抬眼，顧誠因繼續(xù)溫道：“若想真心待人，必先學(xué)會真心待己。”

感覺到寧軒手臂忽地松了一下，顧誠因便順勢將他手臂又往下按，最終他壓著他的手，將那酒盞重新落回桌案。

“不知文之可曾信佛，佛中亦有輪回之說……”

初夏的第一場暴雨，沖破云霄傾瀉而下，喧鬧的東市街道，頃刻間便只剩下雨水與地面撞擊的劈啪聲。

天色昏沈無光，方還明亮的屋中也瞬間暗下。

雨水被風(fēng)卷進(jìn)窗中，濕了案幾，濕了衣袖，許也濕了那睫羽，卻因分外黑沈而無法辨別。

顧誠因說了許久，待最后一句說完后，整個屋中便與那街道一般，只剩雨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