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與蛇

池睿在院子裏撿到了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白蛇。

奇怪的是，除了他沒有任何人能看到這條小蛇，網(wǎng)上也找不到相似的物種資料。

他不知道抱著什么目的飼養(yǎng)了它，原本以為養(yǎng)不活。反常地，它日漸豐長起來，成為了池總的小寵物。

他們在一個屋檐下度過了半年，學習與對方相處。

這天池睿醒來時沒在床上找到他的蛇。他也沒太在意，以為它在哪個角落裏睡覺。

直到他倒咖啡回來，立在落地窗前看了會新聞，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蛇一直纏在他腰上。此時它從臂下擠進來，繞在了池睿胳膊上，可能不太愛曬太陽，歪著頭往陰涼處溜，是個不熟練的撒嬌。

是因為池睿已經(jīng)習慣了它，才沒註意到它始終在。

池睿把朝著pad吐信的它撥拉下來，順勢將彎成一條弓的它往爬架上放，打算去書房處理一陣子工作。

他剛打開電腦，還沒回覆幾封郵件，皺著眉頭往自己肋骨旁摸，果然又摸到了小東西的尾巴。

他有些不悅，下意識叫它別鬧。人類的語言和蛇并不相通，小東西以為接到了授意，從他腰際寬松睡袍露出的一隙窄小空間鉆了進去，向胸口一路攀滑。

因為體溫相異，它似乎永遠濕漉漉地，會在人的身體上留下痕跡。

池睿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拽住蛇尾，試圖強行讓它出來。可小東西受到威脅，從他虎口滑跑了，反而從他領(lǐng)口鉆了出來。蛇頭與其下的一節(jié)蛇身費勁地彎出一個優(yōu)雅流暢的弧度。它也不吐信，只維持著懸空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眼睛，眼神不解又天真，神態(tài)是親昵無害的。

池睿忽然一下子沒有了脾氣。小蛇便乖乖地吐出蛇信，探了探它主人的下巴。

小蛇不是總那么可愛。

如果換一個人，可能要將它叫做是麻煩。

它像人類小朋友一樣挑食，凍的不要，太生的不要，難看的不要，大塊的也不要。池睿經(jīng)過長期的摸索才發(fā)現(xiàn)它喜歡魚、牛肉、雞蛋蛋白，除此以外愛偷吃池睿的飯——好在池睿平時也很少吃重口，沒見它吃了人類食物后有不良反應(yīng)。

它毫無狩獵欲，但愛越獄。池睿給它準備的飼養(yǎng)盒從來沒見它睡過，天天往池睿床上爬。被池睿捏著七寸教育蛇類不能吹空調(diào)后就生氣，滿屋子藏得不見蛇影。不過氣來得快也散得快，沒幾天池睿就會逮到它上廁所。雖然它上廁所的時候還是不高興的，頭一扭連個眼神都不想給，尾巴卻不自覺地朝著池睿的方向勾，等著他來哄。

它嫉妒心還很重。以前家裏養(yǎng)鳥，池睿每次經(jīng)過客廳都看它掛在鳥籠旁邊一副被亂跳的鳥兄欺負得很狠的樣子。某次看監(jiān)控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一走，白蛇就對著鳥兄張口露出尖牙和信子，大有一副“你敢爭寵就把你入肚”的兇狠樣——雖然池睿知道它都是裝的，它不帶毒，生氣了咬池睿的手腕都咬不動，空留下兩個淺淺的牙印。

蛇嫉妒的對象也包括人。每次家裏來客的時候它都會警惕地埋伏在沙發(fā)裏，要么弓著身子嚇?？床灰娝娜耍措S時準備往池睿的脖頸上盤以宣誓主權(quán)。池睿每每找機會把它按在大腿上，它便在池睿的懷裏不聽話地扭來扭去，時常撩撥得池睿臉色古怪。

有時還包括工作。池睿坐在辦公桌前打字的時候經(jīng)常手背一涼，發(fā)現(xiàn)它又蜿蜒著蹭過池睿放在鼠標上的手，一路滑過鍵盤往他另一只手上滾。池睿把搗亂的小家伙拿起來放到一邊，它便把頭磕在池睿手腕上，盯著電腦屏幕平等地怨恨上面飄過的所有東西。池睿本來覺得它很煩，但小蛇被他養(yǎng)大了一圈，此時頭倚靠在手腕上帶著明顯的分量，意外地讓池睿撒不出氣。

池睿后來發(fā)現(xiàn)了一個整治它的好辦法。池睿一直很好奇白蛇的性別，在網(wǎng)上查過怎么操作。此后小蛇把他惹火了，他便按住它的尾巴實驗一番。一開始不敢用力，后來熟練了一擠一個準。蛇身已經(jīng)有池睿的兩根手指那么粗，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用手指就能輕松把玩，性別特征也愈發(fā)明顯。它會在池睿操作時不自覺地想逃，又矛盾地蹭回來，漸漸在池睿的小臂上纏成麻花。過后眼睛都是濕漉漉的，又氣又羞惱。

很快它懨懨的，像是生病了。

池睿散養(yǎng)它這么久，它從來都是生龍活虎，曬太陽吹空調(diào)泡溫水澡怎么作都沒事，第一次這么精神不濟食欲驟減，鉆在被子下無比黏人無比可憐。

世人看不見它，池睿求助無門，抱著它聽著屋外的雨擔心地想，現(xiàn)在是秋天，難道它已經(jīng)要冬眠了嗎？還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直到某天他醒來，癱在他腰腹的小蛇變了模樣。

不著一物的少年在晨曦中背對著自己，茫然地看著窗外紛紛的落葉。他腰際纏著被子，往上是雪白的脊背，隱約能看出皮肉下漂亮的骨頭。

池睿楞了一下，少年便聞聲回頭，大大的眼睛裏是池睿熟悉的天真和好奇。

池睿瞬間明白過來：它化人了。

于是池睿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林晝。

化形后的林晝成為了世人可視的存在。

池睿不敢叫家庭醫(yī)生檢查，怕嚇到他，便簡單給他做了檢查。

結(jié)果也在池睿預料之中：身高和體重接近少年；心跳正常；血壓正常；體溫比普通人類低一些，但勉強在正常范圍內(nèi)。

哦，掀他被子的時候還會臉紅。

林晝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喊池睿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變成這笨拙的樣子是怎么了，又想照往常一樣纏著池睿，又害怕外面的溫度，在和被子的糾纏裏哭了。

池睿花了一點時間教會他走路、跑步、用筷子吃飯、穿衣服。前三項都學得勉勉強強，穿衣服就太為難蛇了，他總是把自己的頭困在擠不過去的袖筒裏，也時常忘記怎么拉褲子的拉鏈。所以他喜歡套著池睿的睡衣光腚亂跑，把自己凍得感冒吃藥。

池睿和他生氣了，勒令林晝?nèi)靸?nèi)必須學會好好穿衣服。蛇委屈，也氣得眼淚叭嗒叭嗒掉。

第二天醒來時，池睿發(fā)現(xiàn)林晝不見了。

池睿以為林晝只是像以前一樣躲起來抗議，結(jié)果晚上回來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小少年。食物好好地沒有動，被子裏是空的，洗衣房的盆裏無人光顧，陽臺上只有冷風。

池睿坐在客廳地板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推理他的去向，但越推理越膽戰(zhàn)心驚。房子裏門窗的鎖是池總早上離家前親手關(guān)好的，也沒有撬開的跡象，林晝不可能離家出走。各個角落的監(jiān)控都沒查到林晝的蹤跡，他也不可能化回原形從下水道裏逃跑，且不說小東西有沒有學會自由化形，他極度怕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