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相見此,氣焰愈盛,搬出大晟歷朝歷代的先祖,宣稱陛下要做個仁君,江相大女婿劉宜甚至公然撞柱,幸而三哥哥及時將其攔下,可江相一黨始終不肯松口?!?
季濃頓了一頓,抬眸果然看到元妤儀仿佛覆了層陰霾的臉色。
元妤儀垂下的手指下意識攥緊椅邊。
“我們這位丞相大人還真是下的一手好棋?。贾萑粽嬗袨?zāi)情,又何必非等到春闈之后一切穩(wěn)定下來才報,恐怕□□,而是人禍吧?!?
季濃沈默片刻,道:“可邸報已經(jīng)被當眾傳閱過,陛下不能再推諉,倘若江相借此發(fā)難,只怕正中他們下懷?!?
說了這許多,元妤儀依舊沒明白這是如何同謝洵扯上關(guān)系的,便問:“江相斗法,干駙馬何事?”
季濃生了雙銳利的丹鳳眼,以往總習(xí)慣直視旁人的目光,只是現(xiàn)在卻捏著茶盞低下頭小啜一口,眼裏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
“陛下被江相掣肘,滿朝文武要么讚成江丞相一黨的提議,要么就像衛(wèi)老尚書那般反對,卻提不出更有力的法子,眼見就要答應(yīng),駙馬原本沒說話,卻在最后一刻攔下了?!?
她終于抬起頭,從對面坐到元妤儀身邊,挽住她纖細的小臂。
“說起來你家郎君也是有勇有謀,滿朝找不出來第二個這樣的人?!?
“他主動向陛下請纓前往兗州,查探旱災(zāi)情況和百姓如今的生活狀況,又說歷朝歷代以來,賦稅均是大事,不可妄動,否則難保國祚穩(wěn)定,將江丞相用來指責(zé)陛下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季濃說到這裏,臉上是與有榮焉的驕傲,可是元妤儀的表情卻依舊沈重,立時嗅出那股不一樣的氣味,追問道。
“既是派個官員就能解決的事情,又何必扯到最后,靠謝洵出言解圍?而且江丞相這次顯然有備而來,怎會這般輕易答應(yīng)賦稅增減暫且擱置的請求?”
季濃扁了扁嘴,垂著頭沒答。
元妤儀只是不喜朝廷中為了權(quán)勢你來我往的爭斗,可這并不代表她是一個蠢到可以任人戲弄的公主。
尤其是在見到這群別有用心的朝臣真面目之后,她更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籌謀這許多,最后會輕易將其拱手讓人。
“阿濃,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事瞞著我?”
雖是個問句,語調(diào)卻極為肯定,顯然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季濃糾結(jié)之后還是和盤托出,輕聲道:“是表哥讓我先瞞著你的。”
她輕嘆一口氣,“你不是想知道為何只有你家郎君應(yīng)下這樁差事么?”
“自然是那邸報上的內(nèi)容極為可怖,千裏土地龜裂,百姓吃不飽飯,甚至買賣起了女人和孩子,只為了換兩斤糙米果腹。”
易子而食,路邊白骨堆積成山,朝中剩余一半中立的墻頭草過慣了好日子,已經(jīng)許久未曾聽過這樣的人間慘狀,怎么可能主動攬這個苦差事。
倒也有零星幾個愿意去的人,卻都被江相反駁回來,他們都在自己的官位上經(jīng)營許久,最熟悉手上的公務(wù),此番主動請纓,朝中也沒有空余的人可以補缺。
賑災(zāi)刻不容緩,哪裏能這般拖延?
江相最后提出前去賑災(zāi)的人,正是自己剛才要撞柱的大女婿劉宜,理由聽起來同樣讓人無法拒絕。
一是劉宜甘愿為了兗州受苦的百姓舍命提議,說明他心中有百姓;
二是劉宜自從當年被靖陽公主處罰之后,在禮部一退再退,最后領(lǐng)了禮部令史一職,掌文書的官職一向清閑,他自然是不二人選。
可這樣道貌岸然的理由背后,真正的目的同樣昭然若揭。
官員之間沆瀣一氣,開了減稅的先風(fēng),屆時賑災(zāi)的款項和錢糧究竟能不能落在實處,誰能保證呢?
季濃疲憊地呼出一口氣,又道:“暫代駙馬職務(wù)的,正是給你們證婚的方大人,他前不久才調(diào)任工部,對禮部的公務(wù)也熟悉,能幫襯一二?!?
“總之,你家郎君他言之鑿鑿,江相未曾尋到錯處,只好松口應(yīng)下來。”
元妤儀眉間的愁緒卻更濃,渾身仿佛脫了力,只覺得心中仿佛空了一塊。
縱使季濃只說了個大概,她也能猜到當時的情形,謝洵既然一開始沒有打斷江丞相,想來是不打算攪和進這攤渾水,抑或是想等著旁人來破此局。
卻沒想到,最后無一人可用。
最初的沈默,恐怕是還記著她上次說過的話吧,她懷疑他的忠心,因此他開始藏拙,盡量避免短時間內(nèi)升遷過快的情況。
可是現(xiàn)在終究還是打破了這樣的想法,倘若他再瞻前顧后,江相真的派了劉宜前去,事情的發(fā)展將不再由景和帝控制。
季濃瞥見她臉色蒼白,心中也不免擔(dān)憂,遂道:“早知你這樣記掛他,我無論如何也要聽表哥的,將這事瞞下來?!?
元妤儀搖了搖頭,“你又能瞞幾時?”
少女的話音一頓,勉強扯了扯嘴角,“況且如果不出意外,今晚下值回來,謝洵也會告訴我的?!?
季濃一噎。
元妤儀知道,謝洵一定會將這件事告訴她。
兩人才撕破那層如幻影般的紗,倘若他真的在乎她這個公主的想法,就一定會說出來。
若是他也選擇了隱瞞,元妤儀又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謝洵想要迅速獲得功績傍身,才會不顧危險前去賑災(zāi)。
“不對?!?
“此次賑災(zāi)若真如兗州邸報上所說的那般嚴重,想來陛下也要撰寫罪己詔,江相鐵了心要插手,他提出另一個跟隨的人是誰,劉宜么?”
季濃微楞,知道一點都瞞不住,斂眸道:“是河西禹州的肅王?!?
元妤儀猛地起身,眼裏是遮掩不住的錯愕。
肅王是皇族旁支的子嗣,也是父皇親封的郡王,早年在跟北疆打仗時中了對方的奸計,所率的五萬精銳部隊最后僅存不到百人,他自己也跛了一只腳。
雖說最后他也斬殺了敵軍首領(lǐng),可這樣慘重的損失已然釀成,然而父皇終究不忍,留了這個堂弟一命,肅王也離開京城,自請前往河西禹州。
三年前景和帝登基時,肅王還表示臣服順從,怎么這才三年過去,也按捺不住滋生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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