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慶元在王家房中翻找了一個時辰,確定沒有任何線索留下,才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知道她和王家關系的人不多,都不像是會拿他們拿捏她的,她如今利用價值也不大,按理說沒必要將人劫走。但她跟王家的交往稱不上秘密,有心人想知道還是會知道,加上自己畢竟還是卷入過晉王的局,不知其他的秘密對方又到底知道了多少,想到這一點,余慶元沒法斷絕那些不祥的聯(lián)想。
她一夜都沒睡好,心裏一會兒松,一會兒緊,還夢見大能哭著喊她先生,天剛蒙蒙亮就驚醒了,再也睡不著。她當日也不用點卯,就連洗漱都省了,披了衣服在院子裏轉圈。想起明日自己就走了,別說親自調查此事也不能夠,連向人求援都來不及,就更覺得下手的人刁鉆險惡,當時愈發(fā)慌了手腳。
剛過了早飯時間,有人來敲門,她急匆匆的去開。因為衣冠不整,所以只露出半個頭往外瞧。來人卻是上次靜樂公主那名侍衛(wèi),見著她蓬頭垢面的樣子也嚇了一跳,遞給她一封信,就匆匆走了。
余慶元拆開一看,是公主約她午時在上次的宅院見面,署名正是“明涴”。她想著自己在這裏坐困愁城也不是辦法,去見見公主雖然能得到線索的可能性很小,但也許可以拜托她在京中看顧一二,連帶著向晉王打探示警,就連忙將自己拾掇整齊,往西城去了。
應門的仍是那位侍衛(wèi),他不說話,只將余慶元帶到了她們上回見面的房間。余慶元一進去,還沒等拜,靜樂公主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余大人不必多禮,快請坐吧。”
余慶元也不客套,在她對面坐了,仍是自己給自己倒茶:“謝殿下。遠行之前能與殿下話別,微臣十分榮幸。”
靜樂神情有些失落,但還是笑著說道:“早知你要走了,想著你忙,沒早約你,今日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敘了。”
余慶元嘆口氣道:“為朝廷當差,微臣是再情愿不過的,只是和友人離別甚是傷懷。錦衡也與微臣辭行過了,還見到了江家姐姐之女。”
“我只聽說長的極像錦薇姐姐的。”靜樂忙說道。“姐姐未出閣時,我與她也有幾面之緣。”
“是個頂標致的女孩兒。”余慶元不確定靜樂是否知道她見過錦薇,只能說句模棱兩可的話。
“我這次找你,倒不是來說錦衡的。”靜樂公主一邊說,一邊坐直了些。“上次同你談過之后,我越想越覺得自身不夠格局,困在那兒女情長裏,不體諒你們這些男兒之志。”
“公主能這么想,已經(jīng)比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男子和女子都勝出太多太多了。”余慶元聞言對靜樂公主更加欽佩,自己這般小小年紀的時候,是絕沒有如此胸懷的。“只是依微臣看,兒女情長非但不比功名利祿低微,反而還要更純粹些。佛家講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是每個人都逃不過的東西,只有這求不得跟壯志未酬略有些關系。為了錦上添花,倒要無視本心的人,才最是俗物呢。”
“你這么說倒顯得虛情假意了。”靜樂公主笑了。“哪兒有你這樣拐著彎兒的罵自己是俗物的?以我所見所聞,余大人你一心忙于公務,倒像是最沒有這七苦的。”
余慶元苦笑道:“誰說微臣沒有呢?說來不怕公主笑話,微臣公務之余,教了兩個學生,是鄰居貨郎家的一對兄妹,皆是天資聰穎的好孩子,他們的父母也對我照顧甚周,卻是我在這京中至親近的人。可昨日微臣登門,卻發(fā)現(xiàn)這一家連人帶東西全都不見了,想來是被人有心帶走的。我憂他們會遭不測,更怨自己為貪戀一點人間煙火拖累了他們。公主請我來之前,我正為此事心急如焚呢。”
“還有這樣的事?”靜樂公主聞言也面帶憂色,若有所思的說。“我只猜測你這番出京當是被三哥的事情所累,沒想到你已牽涉如此之深,擺布你還不夠,竟有人要拿捏你身邊的人?”
說罷,靜樂公主盯著她,目光突然變得銳利難當,像是要揭開她的面皮,看她腦中深藏的秘密一般。
余慶元早已料到,身為天家子孫,一些小兒女情態(tài)并不能代表靜樂公主對政治全無敏感性。正相反,她若真是那不管不顧不懂事的任性帝姬,也便不會為江錦衡的事情如此傷懷了。
“殿下。”余慶元咬緊牙關說道。“微臣一來確為這家人心焦不已,二來也有難言苦衷。此事可大可小,若只牽扯我一人和王氏一家倒罷了,但如今人暗我明,晉王殿下不管此前知情不知情,此后插手不插手,總要有所防備才好。”
“你是要我去問三哥?我允諾過你,你若要我?guī)兔Γ叶ㄊ悄軒蛣t幫,可這替你傳話之事,未免太過蹊蹺,你莫怪我要問個究竟。”靜樂公主頓了一頓,放和緩了語氣繼續(xù)說道。“你是怕通信渠道不妥帖?”
余慶元本來見靜樂咄咄逼人,還在心裏想些詭辯托詞,又見她還在替自己著想,只覺得羞愧難當,心一橫,拜倒在地,開口道:“殿下,微臣罪該萬死。微臣同您一樣,本是女兒身,欺瞞天下人入朝為官,陰差陽錯,被晉王殿下拆穿。殿下放了微臣一條生路,卻為自己留下后患。如今微臣見身邊平民已被連累,只怕微臣這當殺頭的秘密也洩露了出去。微臣本已是戴罪之身,若再害了王家老少,自是萬死不辭。可若累及晉王陛下被治了協(xié)同欺君的大罪,那微臣的罪過,卻是死也償還不清的。微臣也想過親自對晉王殿下報信,但恐我的一舉一動已被監(jiān)視,倒成了授人以柄。幸而公主殿下相邀,微臣妄測公主殿下應是有那示警于晉王殿下的妥帖渠道的,因而才冒昧開口相求,望公主殿下恕罪。”
聽著這番話,靜樂公主的臉色有一時陰晴變換不定,但未等余慶元話音落定,也便恢覆了平靜。只見她親自上前,攙扶起余慶元,又拉她坐下,替她添了新茶,才緩緩開口道:“慶元姐姐,我這樣稱你該不算冒昧吧?果然你不求幫忙則已,一求就是這驚世駭俗之事了。你先莫說那些客套虛辭,聽我把話講完。這個忙我定當幫你,亦會替你保守秘密,不是因我先前許諾于你,也不是看我三哥情面,卻是因我敬你不讓須眉,想與你做個朋友。”
余慶元聞言更加慚愧,忙道:“公主殿下如此,是要折殺微臣了。”
“能與你相識,且得你信任與我坦白,是我的榮幸才對,慶元姐姐往后私下裏稱我明涴便好了。”靜樂公主望著她,情真意切的說道。“不瞞你說,我始終覺得身為女子是樁憾事,不似丈夫般自由灑脫便罷了,還每每為情所苦。今日得知你亦是女兒身,才發(fā)覺原本是我眼界狹窄了。我不求同你一樣,但見你能做到這些,只使我有個長進的念想也是好的。”
余慶元見她如此豁達,已經(jīng)感動得濕了眼眶,不愿用些謙詞來敷衍她,除了連連稱謝,旁的都已說不出口了。
“明涴,我知你不為報答,但你能如此待我,我除了感激不盡,也只能用真心來償。若今后是有能回報你的地方,我自當萬死不辭的。”
“什么死啊活啊的,我得一個知心的閨中密友,已經(jīng)是再好也不過的回報了。”
靜樂公主說到這裏,停下想了片刻,又問道:“既然不是你告訴他的,我三哥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你是女子的呢?”
還沒等余慶元回答,靜樂公主自己便搖著頭笑了:“這話只怕你是不好答的,回頭我自問我三哥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余,你真的不考慮一下百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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