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前朝人心惶惶中坐上鳳位的,不是這二十余年都被眾人推測可能接過鳳印的甄貴妃，而是入宮后一直默默無聞，直至近兩年才稍微有了點存在感的莊妃。

原先和甄貴妃交好的命婦們心有惴惴,以后要打交道的這位繼后，也不知是不是好相處呀。宮里不是誰都能進(jìn)去的,那可以走迂回路線嘛。自從宮里放出風(fēng)聲后,莊妃的娘家劉家門口的地面都被磨薄了一層，幸虧莊妃的兄長,如今的劉家家主還算冷靜,吩咐下人不得張狂,同時緊閉門戶,并不隨意赴宴、拉幫結(jié)派。

四月二十日,欽天監(jiān)測出的吉日,喜鵲一大早就在長春宮門口嘰嘰喳喳。卯時一刻,禮部右侍郎持詔書宣布莊妃劉氏正式成為皇后。皇后之父按例追封承恩公,由其長兄襲爵,其母封承恩公夫人,大赦天下，又賜各州府老人、女戶牛酒,一時之間,百姓十分歡騰。

京中因為廢太子帶來的緊張之氣一掃而空，有條件的人家甚至掛起了燈籠。五皇子府上也終于不那么緊張,允許側(cè)妃、孺子們和娘家往來了。

宣旨之后是封后大典,五月末,伴隨著禮炮的聲響，莊妃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身邊。甄貴妃看著這場面，幾乎要撕碎了今天剛換上的第四條手帕。偏偏這個時候還不能稱病缺席莊妃的封后大典,免得落個“心懷怨望”的罪名。

按照先帝時的慣例，典禮完畢后，新皇后應(yīng)該遷居坤寧宮。但莊妃以“元后勞苦功高，非我等可比肩”為由，堅決推辭遷宮，繼續(xù)留在了長春宮。皇帝剛廢了太子，本就對元后心生虧欠，聽見莊妃這樣說，也就順?biāo)浦弁饬饲f妃不遷宮的請求。只是平時難免覺得委屈了繼后，一來二去，兩人感情越發(fā)和睦。

而同樣是在皇宮里，甄貴妃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莊妃既然已經(jīng)被冊封成了皇后，自己執(zhí)掌宮務(wù)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Ｖ罢缳F妃手中有權(quán)，所有人的份例都是從她手上過，自然能享受到許多貴妃份例之外的東西，如今么，繼后也不故意找碴，只按照先帝時貴妃的份例給甄貴妃送東西，就讓甄貴妃處處不順心。

偏偏這不順心還不能和皇帝說，畢竟繼后也沒克扣她的東西，官司打到御前繼后都不用怕。昆兒被皇上訓(xùn)斥之后，甄應(yīng)嘉動用了奉圣夫人在宮里埋的暗線告訴她要沉住氣，可甄貴妃怎么也沒想到忍來忍去，原本近在咫尺的鳳印就跑到別人那去了！

只能說皇帝這個決定來得突然又意外，云苓離宮的時候都覺得以皇帝的年紀(jì)，可能有生之年都不會冊立新皇后了。那是她雖然看出莊妃以后有可能在四妃中居首位，但也沒想到短短兩年，莊妃就能打敗在宮中經(jīng)營了二十余年的甄貴妃一舉封后。封后典禮是沒云苓什么事兒的，只是典禮過后三天，估摸著新皇后大概歇過來了，楊佩珊就帶著云苓一起進(jìn)宮賀喜了。

莊妃成了皇后，長春宮卻還是老樣子，擺設(shè)以溫婉秀麗為主，顯出了這宮殿的主人品味不俗。

楊佩珊一進(jìn)屋就滿面笑容，蹲身下拜，“恭喜母后，守得云開見月明。”

這就是故意親近了。以前皇后還是莊妃的時候，楊佩珊對她的稱呼“莊妃母”就是皇子、公主們對不是自己生母的主位嬪妃的親近叫法。如今莊妃封了皇后，關(guān)系疏遠(yuǎn)的如三皇子稱呼一聲“皇后娘娘”也可以，但楊佩珊當(dāng)然不會那么叫，改口叫“母后”十分利索，一點兒也不勉強。

皇后擺了擺手，別人不知道她這個皇后是怎么來的，楊佩珊這樣聰明的應(yīng)該能猜到才是，不過是沾了沒有兒子的光罷了。三皇子和二皇子掐得太厲害了，偏偏皇上還不想這時候立太子，可不就得找個人把甄貴妃母子壓下去嗎？淑妃資歷淺，惠妃也有個兒子，真做了皇后說不定也會生出野心，只有她最合適。想到這，皇后心中覺得有些諷刺，她生了三公主后就再未生育，當(dāng)時誰不說她可惜？那些人可能想到如今的情形？

對著楊佩珊，皇后淡淡地扯出一個笑來，“都是皇上的恩典。”她無意多談?wù)摲夂蟮氖虑椋惶嵝褩钆迳旱溃白罱饷婵粗前察o些了，其實暗地里的鬧騰從沒停過，你和老五也要小心。”

楊佩珊應(yīng)是，叮囑過一回，皇后覺得自己盡到了同盟的義務(wù)，于是扯開話題，看著楊佩珊身后宮女抱著的花盆，不由得笑了，“什么好東西，值得你們巴巴地送來？”

原來那花盆里種著一棵一尺高的秧苗，被修剪成疏密錯落的樣子。仔細(xì)看去，嫩綠色的葉子里還藏著幾朵小花，花極小，不起眼，唯一比別的花兒有趣的是這一株上面沒有嫁接的痕跡，偏偏同一個母株上開出的花紅的、黃的、紫的、白的都有，也算有趣。

楊佩珊笑道，“還不是母后給我們家里指了個好人兒，”她笑著拉過站在身后的云苓，“原本是她娘家兄弟找來的盆景，叫燈籠果，母后別看現(xiàn)在這秧上的花兒不起眼，等到結(jié)果的時候，不一樣顏色的花兒結(jié)出來的果子顏色也不一樣呢。原本她說了我還不信，誰知時候一到，這秧兒開出的花果然是五彩繽紛，就拿來給母后賞玩了。”

這些小東西才能顯示出親近，要真莊妃一成皇后了就金銀珠寶成行成列地往長春宮送，那他們五皇子府上都成什么人了？況且皇后也不缺那些賀喜的東西。

果然皇后很給面子，打量一下花盆，對楊佩珊道，“好，我看那窗臺下的花兒早該換了，看來看去都膩歪了，”說著吩咐白沙，“把這盆燈籠果就擺在那，每天上午還能照到太陽。”

白沙當(dāng)即吩咐小太監(jiān)把原本的盆景搬出去，又從庫房里翻出些配飾來配楊佩珊帶來的這個素瓷的花盆。回來的時候只聽云苓道，“西洋傳過來的，也就是看個新奇，和娘娘這里原本的牡丹比不了的。”

皇后就笑道，“光是這新奇就勝過多少千篇一律的盆景了。”

一時間長春宮里可謂和樂融融，直到楊佩珊和云苓出宮，皇后還叫紫竹賞了幾支下面新進(jìn)上來的絨花。和楊佩珊的禮物差不多，這宮花也是惠而不費，表示親近意思而已。

收到了皇后的提醒，楊佩珊回府后倒是沒取消側(cè)妃和各位孺子和娘家聯(lián)系的權(quán)力，但來回檢查更認(rèn)真了，就連來往的信件都是拆開查過才發(fā)到對方手里的。誰知道都這么小心了，府里還是鬧出一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

原來，冊立皇后之后，皇帝是鐵了心要把三皇子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削到最低。恰巧這時傳來江南鹽商囤積居奇，使百姓無鹽可食，以致患病的消息。皇帝上次下江南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江南鹽商生活過于奢侈，可如果他們在自己奢侈的生活之外還連一條活路都不給百姓留，那就是在動搖國本了。

如果是三皇子在朝堂上顯露勢力以前，皇上可能直接就把這件事托付給甄應(yīng)嘉了，反正他家在江南已經(jīng)二十余年，肯定能很快查出原委。可一旦發(fā)現(xiàn)了三皇子的野心，皇帝就難免對甄應(yīng)嘉也不放心起來。

六皇子已經(jīng)十六歲，去年開始就上朝聽政了。皇帝干脆給小兒子便宜行事的權(quán)力，然后把人派到江南調(diào)查這件事去了。

這還是六皇子第一次被父皇委以重任，他自己又還沒見識到太多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仍保有一腔赤子之心。在路上，六皇子就帶著一大半的護(hù)衛(wèi)從皇子儀仗中脫身離去，悄悄在運河經(jīng)過的途中查訪。這一查，真可謂是觸目驚心。于是六皇子一邊給在京城的皇帝發(fā)密折，一邊盡量加快速度，趕在儀仗前走訪每一個縣的情況。

上路之前，六皇子就聽皇帝說過江南鹽商奢侈，真的到了江南，六皇子才發(fā)現(xiàn)皇帝真沒說錯。上次皇帝來江南巡視河工，鹽商們都知道御駕就在江南，還能收斂一些，現(xiàn)在六皇子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在眾人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到了金陵，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鹽商何止是奢侈能形容盡的。什么用紅棗、人參養(yǎng)雞，然后早餐吃雞蛋啊；什么用人奶養(yǎng)豬，等到豬一個月時殺來吃啊……作為一個皇子，六皇子司徒晨都覺得，他們這些鳳子龍孫還真未必有這里的鹽商們吃得“金貴”。

當(dāng)然，鹽商生活極盡豪奢，六皇子雖然心里有一種“原來我在衣食住行上不是全天下最好的”落差感，但也不至于讓六皇子真正怎么樣。真正讓六皇子憤怒的是，金陵、蘇州、揚州等地幾家大鹽商聯(lián)合起來哄抬鹽價，附近耕種為生的百姓已經(jīng)將近一年沒吃到鹽了。今年許多人家的地里已經(jīng)能看見雜草和結(jié)塊的土，正是平時吃不到鹽，耕種的時候沒有力氣導(dǎo)致的。這樣下去，百姓離賣房賣地，就為了吃一口鹽還遠(yu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