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以為知根知底便能做到波瀾不驚，可那終不過是她以為的罷了。

他對姒黛的喜怒，表現(xiàn)得意興闌珊，如此回覆吳泳：“哦？那就讓她氣著吧，孤尚未教會孤的夫人射箭，等孤的夫人開竅，想她也該氣過了勁，孤再去訪她。”

輕蹙眉頭，捫著心口，這裏，不似往常的一成不變，他說她是他的夫人，這樣理所當(dāng)然的語調(diào)，仿佛，他與她之間，很久以前就這樣稱呼，已是老夫老妻，可他二人成親雖以年計，相識不過三兩月，緣淺情淡——至少，她一直冷眼看他。

這廂挽棠苑內(nèi)暗流涌動，攻守之間，較得不過是個心術(shù)，且看誰能將心堅(jiān)意定堅(jiān)持到底。

那邊凌云宮外風(fēng)聲鶴唳，殘瓷碎玉收拾出去不知幾籮筐，宮娥宦侍躬身垂首侯立殿門外老遠(yuǎn)，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空冷幽寂的大殿內(nèi)，連珠帳后，姒黛凝眉斂目歪靠在臥榻上，狐丘矮矮的俯身，謹(jǐn)慎輕柔的替姒黛按揉著太陽穴，不知疲憊般的維持著低姿態(tài)，直至姒黛舒展開眉宇，方見他端出個欣慰的笑容。

姒黛幽幽道：“狐丘，本宮不快樂。”

狐丘憐愛的：“王后就是太過心慈手軟，才將自己逼入如此境地，其實(shí)快樂就攥在您手心裏，端看您選擇讓別的女人坐享其成，還是讓自己順心遂意。”

姒黛猛地睜開眼，霍地坐直身，冷聲道：“本宮自是不會為人作嫁。”可接著，嘆息一聲，覆又軟下身子，無力道：“你說得那個事，本宮不是沒做考慮，可一個姜芷馨就讓翊對本宮心存芥蒂，再添個奴兒……”

看著遙望遠(yuǎn)方的姒黛，狐丘嘴角牽出詭異的弧度，仍伸出雙手替姒黛揉摁著太陽穴，柔聲撫慰：“姜芷馨那個事，最后還不是不了了之？或許短時間內(nèi)，陛下是會不怎么舒服，可王后也是明白的，在陛下心底，除了您之外，那些個女人再特別，終不過是些打發(fā)時間的玩物罷了，這世上，還有哪個女人能比您為他付出的多，陛下絕不是忘恩負(fù)義之人，這比比的恩情，總是該銘記于心的，至于挽棠苑裏那小賤人，王后更沒必要在意，又丑又蠢的，與王后您猶如云泥之別，陛下心中不痛快，卻又舍不得直接與王后為難，便要以這樣的方法叫王后跟著不舒坦，退一萬步講，就算陛下當(dāng)真一時貪新，想嘗嘗丑女的滋味，王后也不必?fù)?dān)心，對陛下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王權(quán)霸業(yè)，王后手中可是攥著陛下一統(tǒng)天下的關(guān)鍵所在，如此，還怕陛下一時昏頭，做出錯誤的選擇來不成？”

姒黛終于回過頭來看向狐丘：“你是說？”

狐丘早已換上一臉真誠的笑容：“虞國的國璽已為王后收入囊中，黃河以南，除了鐘離琇之外的將領(lǐng)盡數(shù)交出兵權(quán)，憑此兩條，只要王后同意，不必我們動手，陛下自會為王后除掉那顆眼中釘。”

姒黛咬著唇，半晌，輕聲道：“容本宮再想想。”

是夜，孝公是爬不起來的，姒黛取而代之主持國宴，赫連翊興致缺缺，敷衍幾杯便要離席，卻被姒黛攔下，即便他二人之間種種，早為大家耳熟能詳，可大庭廣眾的，還是需要克制一下，做做樣子，姒黛端的是儀態(tài)大方：“稍后還有更精彩的節(jié)目，專為安侯準(zhǔn)備的，怎么這樣早便要離席？”

赫連翊臉上帶笑，可眼睛卻是淡漠疏離的，他說：“一早動身，孤委實(shí)累了，抱歉，怕是要辜負(fù)王后盛情。”

可就是這么個看上去神倦體乏的家伙，卻在退離觥籌交錯的筵席后，轉(zhuǎn)眼便精神抖擻的拎著兩大壇子佳釀，鉆進(jìn)靜謐祥和的歸寧殿，將昏昏欲睡的奴兒從被窩裏挖了出來，他說外頭的上玄月極美，邀她同賞。

奴兒十分眷戀寬敞舒適的暖被窩，抱緊被子連連搖頭，暗道：賞什么月？吹冷風(fēng)吧！你這廝間歇性抽風(fēng)，我又沒壞掉腦殼子，才不跟你胡鬧，不去，堅(jiān)決不去！

赫連翊有個令奴兒不爽的本事，便是總能一眼看穿她，她也才將將這樣想，便聽他慢條斯理道：“你若實(shí)在不想出去，孤也不勉強(qiáng)你，不過，有些話，孤當(dāng)事先同你講明白了的，先時別后，孤一直修身養(yǎng)性，許久不曾招人侍寢，今夜前來尋你吃酒，又恰在床上，正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興之所至，能否把持住，孤不敢保證……”

聽了這話，奴兒的臉堪比上過水彩的戲子，白似雪，紅勝血，交錯更替，甚是精彩。

赫連翊目光灼灼，已屈起一膝攀上床來，清新的龍涎香在帷幔圈起的一方小天地間彌散開，緩緩包圍過來，奴兒循香抬頭，對上那雙熠熠生輝的眸，那本是極好看眉目，奴兒卻在其間尋見去年才來黎山的那頭一年四季都在發(fā)。情的色。狼眼睛裏總也閃著的邪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終不再賴床，身手敏捷的越過赫連翊，跳下床來，一把抓過搭在憑幾上的罩衣，三兩下便將自己裹了個密不通風(fēng)，回過頭看，卻見赫連翊老神在在的坐在床沿，正似笑非笑將她望著。

她算看透了，別人越是狼狽，便越令他開心，這個人，什么心態(tài)啊？她才不要給他看笑話，臉上的表情更冷上幾分，形容舉止也要淡然爾雅，看，她也可以風(fēng)采非凡。

赫連翊的笑容并沒有改變，起身向她信步而來，還用那樣魅惑人心的嗓音，輕輕柔柔：“這樣叫人一目了然多好，奴兒，就這樣單純下去，孤雖未必愛你，但可以寵你一輩子，只要——你不改變。”

誰人曾道君無戲言，她從未奢求過愛情，只渴望被人真心實(shí)意的寵愛，他的語調(diào)和表情是這樣的誠懇，她盯著他的眼，終究還是怦然心動，哪成想，她動了心，他卻變了意，她果真單純，單純的信了他的鬼話，她不曾改變，可他所謂的一輩子，到頭來，卻原來只有短短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