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恨

趙明森壓制著怒氣，他是一個很直率的人，平常心里受不得氣，即便是受了氣，也總得找個發(fā)泄之處，比如跑步、干活等，只要是讓他自己出一身汗，煩惱就能夠去掉一半，可是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卻提不起運動的欲望，胸口就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石頭充盈，堵得慌，卻又不知所措，那天，他一口氣跑到大橋上，在路上，以往都是慢跑，那天卻跑得格外的快。

一般情況，他都是一邊慢跑，一邊思索具體事件的解決方法，這些天，他卻無論如何，沒有找到一個可行的辦法。

但是，心情沒有之前那樣焦急。慢慢的平復(fù)下來，因為他即便是沒有想到什么行之有效的辦法，卻明確了思想，或者說是一個行事的辦法，在他的以往經(jīng)歷中，也曾經(jīng)有這樣的情況。

“慢慢來，往前走，邊走邊看，終究會有解決辦法的。”想是這樣想，嘴邊也是這樣暗示自己，可是一點兒也耽誤他的腳步。倒是越跑越快。

山茶樹在田間排成一排，暗綠色的茶樹葉，田間的人忙著種青菜，正在施肥，就在中間的地方，旁邊時而有車輛經(jīng)過，他踩著腳下的瀝青馬路，一路飛奔。在梅鎮(zhèn)這個山間小鎮(zhèn)，人們暫時是沒有什么運動健身的意識，因為，下地勞動便是最好的運動，那時候，沒有整天的大酒大肉，相反，倒是梅鎮(zhèn)物資匱乏，交通不便利，若不是逢年過節(jié)，外界的水果、肉類、副食等是不會大批量進入這里的，鎮(zhèn)子上的幾家副食店，買的最好的，食方便面和辣條，其它，若不是必須品，是很難賣出去的。

市場有些蕭條，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物價高昂，收入不夠，從外界進來的物品，自然以稀為貴，而本地人，大多務(wù)農(nóng)，沒有什么額外收入，每逢集市，山里的人家便會拿出自己家的產(chǎn)品到集市上來販賣，以掙些積蓄。

趙明森一路跑，這個男人奔跑速度，看見他的人，都會以為他是有什么急事，只有少數(shù)幾個路邊的熟人看見他這副大汗淋漓的樣子，伸出大拇指，那意思是對增大運動量的贊賞，而他本人卻沒有去搭理那幾個人，倒是弄得那幾個人滿臉惶惑，表示不懂。

誰也不曉得，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而他也不能夠據(jù)實向他人傾訴。

他一下感覺腳底下一滑，接著像是根繩子拌了一下，一下蒙了，朝前一下栽倒。

臉上在水泥地上搓弄了一下，火辣辣，火苗舔著臉上燒灼似的，褲腿上也被地上的石子撕了開，他嘴角斯了一聲，皺著額頭站起身來，拍拍手，打去手上的灰塵，嘬了嘬嘴巴，嘴邊也是火辣辣，吐一口口水，地上便清晰的顯出口水中的血色，這一個“狗吃屎”十分實在，倒沒有令他多么泄氣，或者自認倒霉晦氣，相反，倒是頭腦一下就清醒過來，沒了方才的炙熱與急躁。

摔了一跟頭，讓他的心情平復(fù)，身上疼痛感讓他有短暫的遺忘——眼下發(fā)生的事情讓他沒有辦法分神，來不及思考，無暇顧及所有的感受。站起來時候，思緒重新回歸大腦，第一個出現(xiàn)的，便是余沉沉的那張臉，不免哀嘆之情自心中油然而生。

此時，站在公安局大院里的鄭良，仰望著天，對于余樹成之死，現(xiàn)在所有的證據(jù)指向余沉沉，他可是她的父親，事實擺在這兒，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實。辦案過程中并未特別關(guān)注，這些日子，也都忙于關(guān)注案件本身，而對于身處其中的余沉沉一家，在他那兒，只不過是被調(diào)查的對象，似乎是純粹的案件分析流程中一個環(huán)節(jié)，除此之外，其它的意義是非常小的。

他也發(fā)現(xiàn)，趙明森的態(tài)度，之前是否定的，也不知道是現(xiàn)如今鄭良意識到了去關(guān)注身處其中個人，還是說趙明森的態(tài)度及形式方法給他提了個醒，他陡然覺得現(xiàn)實對余沉沉他們一家太殘酷，簡直就是不可承受的。同情心之前就有，如今變得更明確。

他決定去大埡村一趟，去看看余家現(xiàn)如今的近況，或者去了解，去認識余沉沉所處的環(huán)境有沒有深層次的令她作出此等舉動的動機。

他不再多想，轉(zhuǎn)身進了大門，看時間已經(jīng)下班了，辦公室里面沒有人，他打開燈，找到了警車的鑰匙。

到院里上車，打火，車身抖動之后，慢慢駛出院門，朝著梅鎮(zhèn)大街上去。

夜色已經(jīng)緩緩在籠罩著這片天地，車窗開著，晚風(fēng)從車窗外透了進來，鄭良穿著長袖，上半身被風(fēng)驚了似的抖了一下，他討厭、受不了這老式警車里面的氣味，充斥著但淡淡的、根深蒂固的煙草味道，略帶某種腥味，最濃烈的，還是柴油車揮發(fā)的那種柴油味，鄭良被這種味道嗆得連連干嘔了好幾次。

他開著車子穿過梅鎮(zhèn)的街頭，兩邊并不算高的店鋪，還有一些交叉的巷口各處都亮著燈，每隔四五米設(shè)置的路燈，燈光照著前擋風(fēng)玻璃，有些恍眼睛，昏黃燈光，不遠處，就可以看見梅鎮(zhèn)大壩，轉(zhuǎn)幾個彎，就可以看見河上的橋，大橋中間有一盞發(fā)散的大燈，原本是可以把橋面都照的通亮的，后來由于大燈因為電力供應(yīng)不上，期間壞了好幾次，所以，到目前為止，它的光亮已經(jīng)不如當(dāng)初，只能照到大橋上其中一部分，除此之外，在大橋兩端，還剩些稀稀散散燈光，浮動的、跳動的光，那是附近的農(nóng)戶在往家里趕，鄭良的車速降了下來，路不大好走，他來過橋上，橋面可以過車，車子爬上橋，橋面兩邊的空間就十分有限，現(xiàn)在，更別提橋上還有那些個人。

車子一上橋，他感到河風(fēng)，河風(fēng)的濕氣格外重，小心翼翼的過了橋，由此便直接通向了山路，車有些顛簸起來。

鄭良覺得其實他明天早上過去也是可以的，況且，他不知道因為什么，抱著什么目的去余家，好似是很單純的滿足好奇心以及探查秘密的刺激，盡管這好奇心可以說成是為了案件，可是，自己很明白，他心里的真實想法到底是怎么樣的。

村莊里面時而就傳過來狗叫的聲音，這里還不是大埡村，再翻過個山頭才是大埡村，在這座山上，是可以看見梅鎮(zhèn)街道，俯瞰一切的高度，鄭良所看到的，也只是那下面一塊比別處燈光更加密集些。

狗叫聲已經(jīng)被他甩在身后，他摸著黑下車，他憑著之前的印象，來到這個地方，車燈照著一片竹林，竹林就是此地最好的標志物，

手電光照亮堂屋，也僅僅只是這一道光，若是沒有，便會顯得陰森，耳房里面有一盞燈，鄭良不曉得此時進屋，會如何，他還是走進去，走過一段小路，進到院壩中間。再往旁邊一走，就正對著那亮著燈的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