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月空驚人兩處 (3)

風(fēng)吹得骨頭冒著冷氣。她害怕突然靜下來，因為人一靜就會胡思亂想。想起去年夏天，她站在這裏撕碎了船票；想起江譽白在她頭頂撐起的一把傘，給她遮風(fēng)擋雨；想起他清亮的聲音含著笑叫她“小帆船”。

她苦澀地笑了笑，其實她一直沒告訴他，水上的人很忌諱人說“翻”的。她失去了桅桿，再也張不起帆來，只能無邊無跡地飄著。他們也見面的，只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他們相處的小心翼翼，都是報喜不報憂。他們會在公園裏散步，但大多數(shù)時間在酒店裏。外面的世界太冷了，所以需要一個溫暖的角落彼此慰藉。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見面，那么用力，直到力竭。可是真的這樣一輩子嗎？他們都不敢問對方，因為誰都沒辦法回答。

她望了望前面的路，那么遠(yuǎn)、那么坎坷。可是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啊。她緊了緊斗篷，重拾了心情邁步離開。

第二日南舟坐車到了裴家茶莊，她從前在通平號做經(jīng)理的時候同不少掌柜都熟絡(luò)了。并不是裴家茶莊的茶怎樣價廉，而是她見過裴仲桁檢貨，她就知道市面上不會再有比裴家鋪子裏更質(zhì)優(yōu)價廉的東西了。她自己也同他一樣，盡量做到質(zhì)優(yōu)價廉，倘若做不到價廉，那么價高質(zhì)更要優(yōu)。

二掌柜見南舟進(jìn)了鋪子，笑著從柜臺后拱手相迎，“九姑娘稀客！”

南舟把來意說明，二掌柜請她到后堂詳談。在等人送樣茶的時候，聽見隔壁兩個伙計在說話。南舟開始沒留心，后來才註意到是在說裴益。

“你說四爺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

“誰說不是呢，現(xiàn)在碼頭上都是萬林哥在管事。”另一個說。

“那四爺去哪兒了？”

“這可就不知道了。有人傳是四爺碰上了仇人，廢了一只手。你也知道，四爺那槍法刀法，沒了手還得了！”

“會不會想不開？”

“不能吧，聽說大春姑娘也不見了，誰想不開還帶個丫頭？”

“那就是被仇家……”后面的聲音更低了，但伴隨著一聲低呼，不知道說了怎樣驚駭?shù)氖虑椤Ｄ现鄣男囊哺吒咛崞饋恚乒耧@然也聽見了，變了臉色。他大聲咳嗽了一聲，隔壁的人頓時禁了聲。

南舟定完貨，想著那兩個人的話，心裏總是不踏實。裴益失蹤難道是江啟云做的？但江啟云若殺了裴益，裴仲桁怎么會善罷甘休呢？十姨太上回看了南漪回來，南舟一問，果然是有了身孕。再聯(lián)想上回裴仲桁的話，她越想越覺得蹊蹺。心裏七上八下的，最后想了想，還是去了裴家。

剛下了車，付了錢給車夫，南舟就看見泉叔從宅子裏出來。門口停著車，是要出門的樣子。

泉叔看見了南舟，走到她面前客氣道：“九姑娘，是來找咱們二爺?shù)模俊?

南舟點了點頭。

泉叔面露愁色，“不巧了，我家二爺這會兒住院了，我正要去醫(yī)院看看他有什么吩咐。”

南舟詫異極了，“二爺住院了？”

南舟隨著泉叔去了醫(yī)院。到了病房門口，見醫(yī)生在查房，她便在門口站住。查房的不是別人，正是陸尉文。他正在叮囑裴仲桁註意事項，而裴仲桁似乎并沒聽進(jìn)去，不過敷衍地點頭。陸尉文技無可施，只好又對站在一旁的萬林交代了一遍。

等到確定了萬林都記住了，陸尉文這才帶著護(hù)士走出病房。看到南舟時，陸尉文頗有些意外，還是慣常溫雅的同她招呼，然后叫護(hù)士先去下一間。等人走遠(yuǎn)了，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南漪婚禮那天，我正好有一臺手術(shù)，沒來得及去給她道喜……”

南舟忙安慰地笑了笑，“沒事的，陸醫(yī)生你不用放在心上。你送的禮物南漪收到了，她說很喜歡，也記得陸醫(yī)生的幫助，她說會繼續(xù)看書，不會荒廢從前的學(xué)業(yè)的。”

陸尉文很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告辭離開。南舟心裏也有一絲遺憾，她能感覺到陸尉文對南漪的喜愛，只是可惜他們沒有緣分。

病房裏泉叔已經(jīng)同裴仲桁匯報完了家裏和生意上的事，又找他拿了些主意，得他吩咐后就回去了。南舟耐心等裴仲桁交代完事，這才走進(jìn)去。

萬林見她進(jìn)來，道聲“我去給九姑娘倒杯茶。”然后自動退了出去。

裴仲桁剛才就看見她了。一片灰沈沈的心底，終于有了一點亮色。他有些無力地對南舟抱歉道：“怠慢九姑娘了。”

南舟搖搖頭，走到他床邊的凳子上坐下，“我不知道二爺病了，就這樣空手過來。”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笑容很倦怠，“九姑娘不用客氣。老毛病，一入冬就容易犯。”

中間有一陣沈默。南舟也忽然覺得自己這樣跑過來未免有些莽撞，但當(dāng)時一聽說他病了，也沒做他想就跟過來了。

“我……”

“我……”

兩個人突然同時開了口，都怔了一下。然后裴仲桁抬了抬手，叫她先說。

“我無意中聽人說四爺不在家了？”她盡量婉轉(zhuǎn)。

裴仲桁捏了捏眉心，“看來家裏頭嘴巴不牢的人還不少。”

南舟怕他誤會，忙解釋“我怕是江家……”

“跟江啟云沒關(guān)系。”裴仲桁淡淡地打斷她。看她松了口氣的樣子，明白她又是為了南漪而來，心底澀意難擋。

“我正要跟九姑娘說這事。老四突然離家了，我也一直在找他。派出去的人回來說在宜江附近見到他了，我準(zhǔn)備過去瞧瞧。臨時買票怕一時買不到一等艙，麻煩九姑娘幫忙給我騰挪一間出來。”

南舟點頭，“這個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