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來學校時又是從憶城出發的，莫佐亦送我到車站，他比以前胖了點，還變得更愛說話，在車站外面和我說了很多不著邊際的話，我只是茫然地聽著，想起凡哥在那個夜晚告訴我人在混亂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往往是錯誤的。莫佐亦就是我的一個錯誤的決定，但我卻是個沈悶敏感的性子，想跟他攤牌，卻總害怕傷害他，最后連我們的友誼都丟掉，而一日一日的拖延，最終只能讓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卻總裝作渾然不知。

我為什么不能像凡哥說的那樣彼此攤牌,回歸到彼此安好的狀態,我們現在之間的關系似乎連普通朋友的親熱都沒有,只是一個虛白的男女朋友稱謂

他跟我揮手道別的時候，人流依然像河水一樣，一個浪潮，就把他淹沒了，留下烏壓壓的一推人頭，我只能拉著行李箱鉆入這不知是渾濁還是清澈的大河裏。

在火車上,我看著不斷遺失在車窗裏的風景,最后居然鼓起勇氣給莫佐亦發消息“我們考慮考慮彼此的情感吧,如果真的不合適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吧？”

那邊一直沒有回我的這條消息，直到火車轟轟作響的駛入一條漆黑的隧道，手機才再一次亮起來，屏幕上就一個字“嗯”。

來學校一個月后的一個夜晚，我把自己攤開放置在草坪上，感覺青草的味道夾雜著潮濕的泥土味兒鉆入鼻孔，在大腦裏不斷地徘徊、混雜，最后讓人沈沈地閉上眼睛。

我感到風從鼻子上滑過，把我的頭發吹到了我的臉上，那一根根細長的頭發像水裏的蛇一樣在我的皮膚上滑動，遠處的聊天聲和周圍跑步人腳踩地的聲音一起在風裏被遺忘。

直到感覺有腳步聲止在耳邊，青草凌亂的聲音起于耳邊，我才睜開眼，自己的身邊已經坐了一個大活人，是吳偉嘉，我們上一次見面實在尷尬，令我不好意思的坐起身，謙虛謹慎地招呼，他似乎不在意我那日的出丑，很親絡地問我過年玩的怎么樣？

我笑說很不錯。

然后把目光看向遠處歡呼的人群，和他們手裏光彩奪目的熒光棒，我不想和吳偉嘉有過于親密的關系，從我們見過的幾次面來說，我所有的丑樣子都被他盡收眼底，這并不是好事，而且也不是巧合，他似乎從某一方面吸引著我，同時我們倆有著微妙的緣分，才導致我次次出糗都能遇到他，所以我不想再任由自己去靠近他,我害怕自己的這種依賴會帶著愛的成分,這是最令我難以忍受的,似乎從心底裏覺得對不起那個我依賴了十幾年的男生,這種對不起被我定義為背叛,而我最害怕自己的背叛,似乎被背叛的不是劉銘晟,而是我自己,我可以不斷地難過,不斷地思念劉銘晟,是因為自始至終,我都忠于他,從心靈和身體都是忠于他,始終為他保持獨自一人,隨時隨刻的靠近他、擁抱他，甚至等待他的吻，每一次的享受都是我對他單純的依賴，我可以在思念的時候恨他，也是因為我自始至終都忠于他，而他背叛了我們的愛情，當我對另一個除他之外的男生產生額外的超過平淡感情的感情時，我的那種思念都會變得索然無味，我會在心裏嘲笑自己沒有資格去思念他，連恨他的資格都喪失了，而我不能接受這種失去，我不想遺忘他，不想自己終日糾結難受。

吳偉嘉坐在我旁邊，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遠處。

這是初春的天氣，但是這座城市卻溫暖的像一把剛從田地裏采摘的麥子，沈甸甸的飽含著太陽的溫度。

他把外套脫下來，轉頭看著我“學姐，你生活的很孤獨吧！”

熒光棒在黑色的空氣裏劃出晃動的光影，光影與周圍的夜色融合，暈出柔和的淡光，淺淺淡淡的光又灑在人的側臉上，照得人皮膚冰冷“還可以吧，我自己會享受自己的生活。”“聽學長說你有男朋友，可我感覺他可能不愛你，或者你不愛他，反正你們總是以背道相馳的姿勢面對彼此。”

“我們只是習慣彼此不摻雜彼此的生活而已，沒你想的那么嚴重。”雖然他說的很對，但我依然對他撒了謊，我希望他離開我，他每一次靠近，我都感覺到一些簡單，他立體瘦削的下巴在黑色的空氣裏描畫出暗色的陰影。

“可我感覺我的感覺是對的，林葉，你知道嗎，你其實很幼稚的。”他又不叫我學姐了，使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莫名其妙地縮短了很多，我覺得他和我一般大，又或者變得比我大了，他的身體高大的擋住了遠處路燈飄過來的絲絲縷縷的光“為什么？”

“因為你很需要人依賴著，你的生活最缺少的就是用來依賴的人，這種人是最不成熟的，永遠也成熟不了。”他轉過頭來狡黠一笑，白色的牙齒發出瑩瑩白光“其實吧，你還可能為了值得依賴的人把自己弄得很混亂，你說這算不算幼稚。”

我的身體凝固住，看到遠處耀眼的熒光棒在夜幕裏定格了顏色，那些顏色不斷地擴大，變成一團模糊不清的光暈，然后在人群混亂的歡聲笑語中又碎裂成原來清晰的模樣，我恍然想起以前生活的細碎小事。

在劉銘晟還沒有告訴我他喜歡我的時候，我每日過得惶恐不安，時刻都在擔心他的離去，這種感覺在他上了大學離開憶城后被放大了一百倍，那時候我的日記裏總是在訴說自己的不安，后來劉銘晟寒假回家，我每天都透過陽臺的窗子看樓底下發著橙色光芒的水泥地面，希望他突然站立在那裏，可當他的身體不曾出現的時候我會猜想他是否不愛我了，或者他的生活是不是充填了什么新的人，而我將要被遺忘，像垃圾一樣，丟棄在他心裏的犄角旮旯，他是不是會從此以后都不在問津那個角落，我把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淚滴在窗戶上，陽光照在了淚滴上，把它曬干，緊巴巴地貼在覆滿灰塵的玻璃上。

我看到過劉銘晟和其他女孩兒談笑風生，他的眼睛像水波一樣的明亮，他的頭發鮮明的在風裏立起，每一根都□□地發出濃重的黑色，他的眼角把陽光傳送過來，又散發出來，我躲在遠處的墻角，看著他的樣子，終于肯定了自己的失敗，那天我做了很蠢的事兒，和劉銘晟吵了架，告訴他以后別來找我，從此以后不要聯系，總之我發了很大的一通脾氣，氣哄哄地回家。

轉身離開他的時候，被冷風吹得難受，一股一股的風從我沒有衣物包裹的肌膚上吹過，把冰冷留了下來，我打了哆嗦，伸手摸著棉襖后面的帽子，將它扯到了前面，帽子上有灰色的絨毛，正好塞進了我嘴裏，我使勁兒吐了一口，它才從嘴裏出來，但卻粘在了我的臉上，我伸手撥弄，迎著冷風前行，幾次冷得抱著胳膊。

冬天的陽光略帶著蒼白照在白色的石灰地磚上，把我的影子也扣在了這冰冷的地磚上，我雙手把帽子拉緊，將我整張臉都包在了帽子裏，露出一雙眼睛，看著眼前。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偶爾發出刺耳的“嘀——嘀——”聲，如同電鉆一樣，深入這座城市的皮膚，拉扯開無以言說的躁動和不安。

等到我來到家裏的單元門裏時，我站住了腳，看著黑暗的樓道，和從身后打進來的一束蒼白的光，單元門合上后，那束光消失，剩下黑暗在這個空間裏翻來覆去，我靜靜地站著，樓道裏沒有一絲的聲音，只有黑暗在不停地攪動，我獨自孤獨地站立，感受安靜從發梢、指尖、毛孔深入，直抵心靈的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