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紅姑姑，你說，孝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晚間，林樂樂躺在矮腳床裏面，阿紅姑姑躺在床的外側(cè)，兩人的披風(fēng)都添蓋在被子上。

小蘋花和小劍奴則合睡在另外一個小側(cè)間。

阿紅姑姑吹熄了油燈，整個屋子頓時黑漆漆的，比現(xiàn)代的房間要黑多了。

林樂樂臨睡覺前倒是在院子裏看見了滿天繁星，成千上萬。她從未見過這么多星星，很冷，也很美。現(xiàn)在屋裏只有關(guān)閉的紙糊窗戶處，微微透出一點(diǎn)灰藍(lán)色的月光。

黑暗中聽見阿紅姑姑嘆了口氣。

“孝王是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主帥，是咱們大興國最會打仗的人。你爹爹已經(jīng)是名將，聲震南北，夠厲害了，他年紀(jì)比你爹爹小很多，名聲卻比你爹爹還要盛大，他把欺壓咱們大興國的異族人都打怕了，收覆了十三城池，還縱橫千裏，打穿了敵人的王庭。”

“敵人只要看到他的王旗飄展，就會嚇得落荒而逃。他是個軍功蓋世，高大英俊，才華橫溢，清冷出塵的年輕人，我知道的，你喜歡他，三天兩頭的，總需要別人夸一夸他，哼！”

“怎么阿紅姑姑不喜歡他嗎？”

“說實(shí)話，不喜歡。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孝王外貌俊秀，卻心狠手辣，不是良配。”

“我不覺得他心狠呢。”林樂樂打個哈欠，繼續(xù)套話。

“他要是不心狠，天底下都是大善人了！”阿紅姑姑語氣尖銳起來，恨鐵不成鋼。

“別的不提，單說他十三歲從軍，因?yàn)殚L得漂亮，叫敵人起了個外號，瓷玉娃娃，站在城墻上拿這個嘲笑辱罵他。孝王破城后就抓住那些人，舌頭全部割了，又把活生生的人扔進(jìn)狼狗群裏……”

“那慘烈的情形，誰看了不膽寒，他卻在現(xiàn)場擺了青銅案，坐在狼狗圈外，看著慘狀自斟自飲，氣定神閑，面不改色。打這事兒出了名，從此軍隊內(nèi)外再也沒人敢輕視他，都知道這個參軍的王爺不是個善茬。你十三歲在干什么？你十三歲敢殺人嗎”

林樂樂想象那個情景，頭皮有點(diǎn)發(fā)麻，不禁朝被子裏拱了一拱，蓋住半張臉。

“唉，我就知道你不愛聽他壞話。以前誰勸你，你就跟誰急！好的時候，抱著我胳膊撒嬌叫我阿紅姑姑，生氣了就叫我壞阿紅，臭阿紅，不過是一個奴婢，有什么資格管你？打我兩下，冷冰冰把我攆到外面去！我的好小姐，阿紅又說了刺你耳朵的話了，你還打我攆我嗎？”

阿紅立著耳朵聽，過了一會兒才聽到答覆。

“打人罵人多費(fèi)力啊，我連小劍奴都沒力氣打了。”對方聲音不急不慢，有點(diǎn)軟軟的，讓人聽著很舒服。

“阿紅姑姑，其實(shí)我以前年紀(jì)小，控制不住壞脾氣，我長大了，就不這樣了。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阿紅姑姑說這些話不怕得罪了我，是真心為我好。”

林樂樂伸手摸索，握住阿紅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小姐，你今天好像突然長大，懂事了，”阿紅聲音微微哽咽：

“對小劍奴也好一些了，對我也好一些了。唉，這兩三年……你總是有心事，心思越來越重，心情越來越不好，總是愛生悶氣，阿紅怎么問，你也只覺得煩，從不搭理。有時看見你默默流淚，真叫我著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咱們許久沒說這么多話，許久沒這么親近了。”

林樂樂見她動了真感情，倒像是一個赤誠的人，又軟語安慰幾句。

阿紅心裏熨帖極了，一直等到外面打更聲傳來，林樂樂也哈欠不斷，這才摸索著幫她掖好被子，親昵催促：“夜深了，快睡吧。”

靜謐深沈的黑夜，只能聽見外面風(fēng)聲，樹葉搖晃。

第二天林樂樂醒來時，外面已經(jīng)天光大亮。小蘋花用黑陶盆給她端來溫?zé)岬南茨標(biāo)词螅⒓t姑姑找出銅鏡叫她照著，自己抓起她一把子長頭發(fā)給她梳頭。

銅鏡清晰度還可以，林樂樂這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竟然和現(xiàn)代的自己一模一樣。都是細(xì)眉大眼，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溫和秀美，嘴唇豐潤，有點(diǎn)嘟嘟的。

“我們小姐頭發(fā)好，又黑又厚，密密實(shí)實(shí)的。”阿紅姑姑一邊說，一邊利落替她也挽成男子發(fā)髻。

雖然林樂樂不喜歡梳男子發(fā)髻，但鏡子中自己腦袋圓圓的，發(fā)際線也好看，整體看起來很清秀，也就罷了。

林樂樂已經(jīng)知道這裏是哪兒了。這裏是越州薛城，孝王臨時居住的一所深宅大院。

孝王白天去城外駐扎的軍隊，晚上回這裏。或者在軍隊連住幾天才回來一次。

孝王軍廣納天下賢士，不管出身，有本事的都收。除了女侍衛(wèi)營，還有五行術(shù)士營。這些人不住在城外軍營，而是分布在孝王的臨時宅邸。因?yàn)檫@些特殊人才都是各行精英，是他廣撒網(wǎng)的細(xì)作，能混進(jìn)敵人城中搜集消息，叫人防不勝防。

她們一行人憑家傳武功混進(jìn)了女侍衛(wèi)營，之前參與了三次任務(wù)，在老江湖阿紅姑姑的全力幫助下，林樂樂表現(xiàn)出色，積功成了副侍衛(wèi)長，得了這所單獨(dú)的小宅院居住，其他女侍衛(wèi)們都是擠在一個大院子裏的。

這裏沒有廚房，都是從大廚房一起拿飯。早晨，飯還沒到，藥先到了。林樂樂看見黑乎乎一大碗藥，聞著那難聞的氣味，就苦了臉。

昨晚上她捏著鼻子喝了，現(xiàn)在又得捏鼻子喝，畢竟身體生病是真的。

小劍奴等林樂樂喝完了藥，就顫顫巍巍跪在她面前，雙手舉著棍子，等她的晨昏兩頓打。

林樂樂看著她細(xì)如枯柴的手腕，灰布袖子滑落下去，小半截手臂青青紫紫，沒一塊好皮/肉，傷痕摞著傷痕，看起來十分可怖。都是以前打的舊傷痕，也不知道多大的仇怨，下手這么狠。

林樂樂把那棍子接過來。

小劍奴渾身都緊繃起來，閉著眼縮著脖子準(zhǔn)備忍受，卻沒等來咻咻的棍子。只聽見啪嗒一聲，睜眼一看，林樂樂把棍子放在桌子上了。

“別怕，我不打你了。”

小劍奴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這么好運(yùn)。

“謝謝小姐開恩！”

被打還得朝打她的人謝恩，林樂樂心裏不是滋味，隨口說：“因?yàn)榇蛉艘补掷鄣摹α耍憧粗昙o(jì)不大，十幾歲了？”

“婢子今年十五歲了。”——童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