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聲也會哄人。

明明是他不想回家，現(xiàn)在回不了家了，他卻不理她了。一天有事，兩天有事，怎么能三天還有事。

難道，他是出什么事了？還是得到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不愛？可那天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隔著噴泉的水影，她看見他明明那么高興，那么滿足。那天她禹貢送她回來后，他抱著她，叫她不用解釋，他明明那么緊張。昨天在樓下，他一身透濕，他的眼中閃過絲絲痛楚。

為那么會有那樣的痛楚？難道真是出事了？他若真出了事怎么辦？

褚非煙的不安變得復(fù)雜，她自己并沒有太意識到，她此時更多的是對林嘉聲的擔(dān)心。

程淺說得好。他不理你，你便不能理他么？你可曾主動過？

褚非煙望著窗外的金色光影，她決定，再給林嘉聲發(fā)個短信，問問他，昨天淋雨，著涼了沒有？如果著涼了，那就去看看他，要不要吃藥，需不需要去醫(yī)院。如果沒有，沒有的話怎么辦呢？這樣大太陽，能去哪里玩呢？逛商場還是不要了，他肯定又會霸道地幫她做決定，幫她付錢。呃，對了，北京畫院不是正有一個畫展么，那么約他去畫展好了。如果他應(yīng)約，那就去畫展。看完畫展后，找機(jī)會問問她，這幾天都在忙什么，為什么不找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他不應(yīng)約呢？那也要問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呃，這樣，應(yīng)該是可以的吧？畢竟，江月餐廳里，梧桐下，噴泉邊，那些快樂時刻，該算是彼此的約定。

褚非煙笑了，笑著笑著，有淚水涌出來。她想袁沐，很想。可這一刻，她卻是從心底里希望，他和楚紫凝能幸福，能長長久久地幸福。那是他一直想要的，也是楚紫凝想要的。那樣冷清高貴的袁沐，那樣美麗張揚(yáng)的楚紫凝，她們是真的般配吧？或許唯有楚紫凝的張揚(yáng)，才能融化袁沐的冷清。果然愛情，還是要互補(bǔ)。

“嘉聲，你昨天淋雨，有沒有生病？我擔(dān)心你。”她寫完短信，按下發(fā)送鍵。唔，第一次寫這樣直白的短信，好生不習(xí)慣，頭皮都麻了一麻。可想想，比這更肉麻的話，林嘉聲都說過，心里就又淡定了不少。

過一分鐘，叮咚一聲，收到林嘉聲的短信，說：“沒有，不用擔(dān)心。”

怎么這樣冷淡？難道人性真是這樣么？我冷淡的時候，他熱情。我熱情了，他又冷淡。有個詞叫什么來著？犯賤。褚非煙對著短信皺了皺眉，繼續(xù)寫短信：“那你能陪我去看畫展嗎？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有沒有空？”

短信發(fā)出去，再沒回應(yīng)。褚非煙翻了一頁書，手機(jī)依然安靜。難道真的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事？不能告訴我么？

褚非煙帶著一絲不安，撥通了林嘉聲的電話。聽著叮鈴鈴的聲音，她心里有些忐忑。但她知道，不管好事壞事，問問清楚，總比她自己在這里胡思亂想的好。

電話接通，“喂”，電話里傳來的，并非林嘉聲的聲音，而是個，女聲。

褚非煙怔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對方卻叫出她的名字：“非煙。”

這次褚非煙聽清了，是江伊涵。她心里一緊，急問道：“嘉聲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

“沒有。他沒病。”江伊涵的聲音淡淡的，甚至，還有些冷冷的。

“那他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很短的沉默，接著，江伊涵慢慢說：“是，出了點(diǎn)事。他誤了火車，是因?yàn)槟恪Ｎ艺`了火車，是因?yàn)樗７菬煟F(xiàn)在跟我在一起。對不起。”

褚非煙有些愣神，江伊涵已掛了電話。

聽著嘀嘀的忙音，褚非煙攥著電話，擔(dān)憂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松弛下來，她卻漸漸靈臺清明。

難怪，難怪幾日沒消息，難怪昨天那樣反常，難怪。

她才意識到，方才，她是那樣擔(dān)心林嘉聲，擔(dān)心他生病，擔(dān)心他出事。想起來，林嘉聲這短短十九年，經(jīng)歷得夠多了，五歲，被綁架，十二歲，從火災(zāi)中死里逃生，十五歲，母親死于車禍，十九歲，險些被刺中心臟。只那一刀，險險沒有刺中心臟的那一刀，她等在手術(shù)室外的那種恐懼，如果再來一次，她不知該如何承受。她不是有大氣魄的人，沒辦法在危險和生死之間淡定。

這世間，沒有多少人真是造化的寵兒。江伊涵心里有那樣深的怨念，程淺的性子冷淡得實(shí)際年齡不相符，而林嘉聲，他心里一樣藏著諸多苦處，卻仍能用笑容面對這世界。

她記得她不開心時，林嘉聲陪她度過的那些時刻，記得他想方設(shè)法逗她開心的那些往事。她也記得，他講給她聽的，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過往，他的那些不快樂的經(jīng)歷。所以她知道，他只是將陽光的一面展示給這個世界，而將那些痛苦的陰影藏在了心里，他對母親的愛，他對父親的怨，都埋在心里，很深。

正因?yàn)檫@些，不管怎么樣，就算他后悔了也好，這場愛情是場夢也好，她要他好好的。就算沒有愛情，他和他，也是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有緣的兩個人。

所以，當(dāng)她聽到江伊涵的聲音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除了擔(dān)心還是擔(dān)心，所以她忘了想別的，忘了接電話的女生，并不是別的女生，而是愛著林嘉聲的江伊涵。

以前給林嘉聲打電話，江伊涵不是沒接過。那時候江伊涵還在暗戀林嘉聲，那時候她和江伊涵還是好朋友，那時候她何其超然淡定，只因江伊涵是朋友，林嘉聲亦是朋友，她從心底里希望他們幸福。

可是事情怎么發(fā)展到了今天這樣？回想起來，真的發(fā)生了不少事。

去年冬天，大學(xué)第一個學(xué)期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她第二次陪江伊涵喝酒，江伊涵一雙漂亮的眼睛迷離地望著她說：“非煙啊，其實(shí)我們從來都不是什么朋友吧？你說，我該怎么把你當(dāng)朋友？你不比我優(yōu)秀，卻搶走了所有本該屬于我的光芒。所以，我不喜歡你，很不喜歡。”她聽了，有些吃驚，然后便是難過，為著一份留不住的友誼。第二天，江伊涵清醒過來，又對她說：“非煙，我昨天喝多了，說了錯話，現(xiàn)在很后悔。”她搖頭淡笑：“沒事，你都喝成那樣了，不過是說些醉話，我也不記得。”但她們都知道，有些話說了便是說了，嫌隙生在心里，再也回不到從前。再后來，春暖花開時節(jié)，她知道了林嘉聲的心思后，她也有過反思，她想，如果不是因?yàn)榱旨温暎梁苍S不會說那些話。江伊涵不再掩飾對她的敵意，對她說話時時綿里藏針，也當(dāng)面指責(zé)過她，但好幾次，江伊涵失意無助的時候，也會問她：“非煙，我們是朋友嗎？”她總是答：“是。”江伊涵沒什么朋友。她知道，終究是她自己也有錯。

今年春天，她遇到袁沐，袁沐是照進(jìn)她生命的一道光，炫目，美到讓人窒息。她無端端傾了一顆心，卻傻乎乎地，自己快樂，自己難過，自哀自憐，自怨自艾，虛無縹緲的一份情，她沒抓住，也抓不住。后來她也有過反思，在感情這種事上，她除了被動還是被動，不會主動去追求，更不懂得去爭取。禹貢批評得沒錯，她太消極，不夠勇敢。否則的話，她至少可以讓袁沐知道，她不想做妹妹，她愛他。可她什么都沒做，只是揪著一顆心枯等，等著幸運(yùn)光顧，等著袁沐靠近，最后等來的，卻是袁沐心里住著另一個女孩的真相。然后她還是什么也不做，揪著一顆心，默默祈求，祈求袁沐幸福。

然后，是林嘉聲，林嘉聲說，他愛她，自始至終，心里只有她。林嘉聲還說，從七年前那場大火，他便從未忘記她。她當(dāng)時驚得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七年前，那個短頭發(fā)的比她高一點(diǎn)兒的小男孩，竟是林嘉聲！可是七年，她忘了，他卻一直記得。然后在備考的那些日子里，她又有過反思，袁沐尚未出現(xiàn)的時候，她不知道林嘉聲的心；袁沐出現(xiàn)的時候，她逃避林嘉聲的追求；楚紫凝來了，那場有袁沐在的夢，片片碎裂，而林嘉聲，還在那里。她知道，林嘉聲聽她說“我對別人動心了”的時候，和她聽楚紫凝說“他是會真心對我好的人”的時候，感覺應(yīng)該是一樣的。所以在教學(xué)樓后面的露臺上，林嘉聲抱住她的時候，她想，既然友誼留不住，袁沐也抓不住。她沒有理由再叫林嘉聲痛苦，也沒有理由，不給自己幸福的機(jī)會。

可是，她又錯了嗎？林嘉聲的心在哪里？我們每一個人的幸福，又都在哪里？

自始至終，她給了林嘉聲最多的信任，比給袁沐的還要多。嗯，也是因?yàn)樵迥莻€人，一時遠(yuǎn)一時近，一時冷漠一時溫暖，太不可捉摸，談不上信任不信任，因?yàn)樗B信任的權(quán)利和機(jī)會也沒有。而林嘉聲總是那樣真誠，嬉皮笑臉里是真誠，油嘴滑舌里是真誠，無理耍賴?yán)镆彩钦嬲\。

但此時，她才真正開始懷疑，或者說，是疑惑，她心目中的林嘉聲，真的便是真實(shí)的林嘉聲么？

如果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在此之前，有無數(shù)個機(jī)會，他可以和江伊涵在一起。為什么非要在她決定接受這份感情時，他又轉(zhuǎn)身走掉？是他一直不清楚自己愛的是誰，到現(xiàn)在突然弄清了嗎？

她想起來，考試完那天，他們在草坪上喝著啤酒聊天，她其實(shí)一直想問他：“嘉聲，你分得清恩情和愛情嗎？你對我的感覺，究竟是前者還是后者？”可最終，她沒問出來，因?yàn)樗睦镞€存著一絲猶豫，也因?yàn)椋X得林嘉聲分得清。

可是，他真的分清了嗎？

她不知道。

或者，林嘉聲是故意。他恨她忽視了他的感情，卻對袁沐動心，所以他報復(fù)她。用盡努力追求她，然后轉(zhuǎn)身跑掉，叫她傷心。

不，她不愿意相信他會這么做，不愿相信，林嘉聲不會是有這樣陰暗用心的人。

那么，他是不得已？有難言的苦衷么？有什么把柄落在江伊涵手中。還是他們酒后亂性，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

她苦笑，笑自己是小說電視看多了。可是生活，有時候不就是比故事還故事么？

褚非煙的頭有些痛。所有她以為的真相，好像都變得不再真實(shí)，那些她以為不可能的，也仿佛真的會發(fā)生。她走到窗前，望著掛在上空的那一個熾烈日頭，喃喃地問：

萬能的太陽之神，我該相信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比較糾結(jié)的一章。話說，我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