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么排擠你？”那聲音再次詢問。

兩歲的小夢夢說話還不是很利索，奶聲奶氣的，聲音拖拖拉拉，像一塊黏黏糊糊的棉花糖，她轉身繼續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說：“夢夢不乖。”

“為什么不乖？”

“夢夢會走。”

“走哪裏去？”

“不知道。”

眼前的玻璃被小女孩的呼吸，烘得起了一層白霧，小女孩便伸手，在白霧上畫了起來，她好像從小就喜歡畫畫，她畫了一個小小的火柴人，又畫了一個火柴人，然后，白霧的位置不夠了，她就哈了一口氣，有了更多的位置后，她最后一共畫了八個火柴人。

“你畫的是誰？”那聲音問。

小夢夢似乎很高興，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她指著其中一個最小的火柴人說：“夢夢。”

又指著另一個：“媽媽……”

然后一個接一個：“爸爸，爺爺，奶奶，哥哥，姐姐，外婆……”

介紹完自己的所有家人，小夢夢突然轉身往自己的小床鋪上跑，拿出藏在枕頭底下的照片，她伸出小手，給那道陌生的聲音看：“吶！”

照片是一張全家福，上面有七個人，并不是小女孩畫的八個，照片裏并沒有她。

“他們是你的家人，但是你現在在孤兒院，他們拋棄了你。”那道聲音慢慢的說。

小夢夢聞言，似乎有些低落，小小的腦袋垂了下來，丁點大的手指珍惜的摸摸照片上的每一個人，不吭聲。

這時，窗外有人走過，院長帶著攝像師和記者路過宿舍外面的走廊。

“咦，裏面怎么還有一個小孩？”這是記者在問院長。

院長嘆了口氣：“她啊，叫夢夢，還沒滿月就被警察送了過來，據說是被人遺棄在大馬路上的，身上只有一條毯子，上面繡了‘夢夢’兩個字，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小孩，有輕微自閉癥，從小就很獨，性格很孤僻，而且最重要的事，她經常逃跑。”

“逃跑？”記者很驚訝。

院長也很無奈：“每次開放日，來的志愿者，領養人多了，大家一忙，大門又是開著的，她就偷偷往外跑，有一次要不是我們找出去快，她橫穿馬路，差點就被車撞死了。”

“啊，她為什么要逃跑？是院裏有人欺負她嗎？”

院長嚇了一跳：“天地良心，那是真沒有，她就是想走，問她就說，要找爸爸媽媽，可是她上哪兒去找？她的腦子吧……”院長說得委婉：“一根筋，有點傻。”

“所以有開放日你們就把她關起來？”

院長嘆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開放日當天太忙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又有限，要是又讓她偷溜出去，真出點什么事，咱們孤兒院不得上社會版頭條，您懂的，風評下來了，招收不到新的捐贈，孤兒院就開不下去，到時候這么多孩子，您說能送哪兒去？”

記者沒說什么了，三人穿過走廊，走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們不讓你離開，是不想你去找你的家人。”那不知藏在哪裏的聲音，又響起了。

小夢夢把照片放回了枕頭底下，她還是不吱聲，只是坐在床鋪上，遙遙的繼續看著窗外。

“他們都不是好人，他們關著你，鎖著你，折磨你，虐待你，你不恨他們嗎？就是他們讓你見不到家人，他們故意要分開你和你的父母，他們居心不良！”

那聲音越來越激動，它很努力的在勾起小女孩內心的惡念……

仇恨吧，怨懟吧，覆仇吧，跟上我的腳步，我們一起毀滅世界吧！

“哈——”打了個小哈欠，小夢夢聽著那陌生聲音的念叨，咂咂小嘴，拉過小被子，打算睡一會兒。

聲音：“……”

邪惡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你為什么不恨他們？那些關著你的工作人員，那些拋棄你的家人，你為什么不恨他們？”

“不恨。”小夢夢拉著小被子，蓋到自己的小肚皮上，閉上眼睛，含含糊糊的說：“夢夢乖。”

“什么？”那聲音沒聽懂。

“夢夢乖，乖寶寶，不恨……”

大人們總說，你要乖。那些被領養走的孩子，在離開前，院長也會叮嚀他們：“要乖，要聽話，不然會不討新爸爸新媽媽的喜歡。”

“乖”這個字，是刻在這群被遺棄的小孩子們的骨血裏的。

他們是因為不乖才被拋棄，所以想要不再被拋棄，就要乖。

而乖孩子，從不會怨恨別人，他們本來就什么都沒有，但是乖乖的，就能得到一些東西，所以，“乖”很好，是秘訣。

小夢夢從小就決定，自己也要乖乖的，這樣以后見到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就會喜歡夢夢。

那聲音很生氣：“你何必這么卑微？他們關著你，是他們不對，他們拋棄你，也是他們不對，都不是你的錯，都是他們的錯，是世界的錯，你應該報覆他們，讓他們付出代價，讓他們不敢再這樣對你！”

小夢夢不太理解那聲音的意思，那和她從小接受的“教育理念”相悖，她不知道哪個是對的，于是睜著眼睛發呆。

那聲音等得不耐煩了：“我不信你一點邪惡的思想都沒有，越是小孩，越會嫉妒，會占有欲強，會吃醋，會偏執，因為小孩還沒被馴化，他們的本能就是要獲取，獲得大人的關心，獲得想要的東西，獲得無法無天的權利。你本來也有這些權利，但現在沒有了，你應該不甘心！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就你沒有，為什么就你沒有？為什么偏偏對你這么苛刻，明明你沒做錯什么，憑什么就你沒有！”

那聲音越來越尖，小夢夢覺得不舒服，伸手捂住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