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生收拾妥帖，看一回雨絲還在斷斷續(xù)續(xù)，便又湊回床前，輕手輕腳將被角掖了掖，又忍不住伸出手指，遙遙沿著意琦行沈睡的面容輪廓，虛虛勾勒一圈。他自己也未覺得時(shí)，嘴角已輕輕翹了起來。

總有那么一個(gè)人，即使風(fēng)波驚駭，有他相伴，身邊就是安然。

一夜風(fēng)雨中默坐孤思，當(dāng)時(shí)不覺如何，但被軟聲開釋之后，重新倒回床褥之中，登時(shí)便全身都覺懶散。意琦行這一個(gè)回籠覺，當(dāng)真睡得踏實(shí)，連綺羅生何時(shí)下船離開都無所覺。飽眠之后再一睜眼，午陽暖麗，已是過了兩個(gè)多時(shí)辰。

一掃倦意的起身，意琦行抽抽鼻子，先嗅道一縷淡淡的香味。他隨意抓過外袍，一邊穿著一邊就往外間走，果然綺羅生人雖不在，桌幾上卻用紗屜扣好了飯菜，其中一尾蒸魚，瞧那大小模樣，該就是昨夜自己送上門的兩條之一。

飯菜猶溫，擺放得整齊，勾動(dòng)食欲。意琦行懶睡了半日，正覺腹中空空，忙去梳洗了，回來用飯。船外江面之上，艷陽高照，再不見一絲雨云。意琦行掐算了下時(shí)間，綺羅生縱然雨停后才離開，此時(shí)也差不多到了該回來的時(shí)候。

果不其然，才吃罷了飯，收拾干凈，船頭腳步聲輕輕響起，綺羅生一閃身進(jìn)了艙，卻是先有些猶豫的喚了一聲：“意琦行！”

“嗯？”見他神色不對，意琦行心中登時(shí)也是一肅，“你怎么了？”

綺羅生喊了這一聲出口，才覺一路上起伏的心思都得了安撫，擱下手中采買的東西，向他搖了搖頭：“我無事，只是在外頭聽到了一件……壞消息。”

意琦行靜待他的后話，綺羅生嘆了口氣：“記得咱們回來路上，見到僧眾俱不知去向的那座寺廟么。今日我在集市上，才聽得人說，原來近些時(shí)日，出現(xiàn)一名魔頭，四處踩踏佛寺屠戮僧人，下手狠辣不留活口。這周遭的僧尼們，被弄得人人自危，或走或留，各尋保命之道。那空空如也的廟宇，怕就是避難中人之一吧。”

“有這等事？”意琦行頓覺蹊蹺，“怎么會(huì)突然出現(xiàn)與佛門為敵之人，是何來歷，難道無人前去阻他？”

“不是對手，阻也無用，枉自賠上性命！”綺羅生搖了搖頭，“至于那人是誰，姓名來歷無人知曉，親眼見過他的人也不多。可是我從零言碎語中勉強(qiáng)拼湊了下，倒似……一個(gè)熟人。”

“熟人？”意琦行心思一轉(zhuǎn)，隱約有所感，“難道是天厲？”

“你覺得是他？”

“你我熟悉的邪梟之人，除他之外，倒也沒有其他備選了。”意琦行聽綺羅生反問，更加篤定自己所想。

綺羅生也不多賣關(guān)子，點(diǎn)了頭道，“聽人描述形容裝束，應(yīng)是天厲。只是他與佛門素?zé)o瓜葛，為何忽然在此時(shí)大開殺戒？”

“既是邪徒，對他行事何必多思。”意琦行一副懶得深處追究的樣子，“無論舊怨，還是他之新孽。我與他之間，終難免一戰(zhàn)罷了。”

“是我們。”綺羅生立刻咬死了字眼，斜睇意琦行一眼，又強(qiáng)調(diào)道，“我們。”

意琦行眼中肅色略有一緩：“好，我們。”

腳步聲一步一沈，宛如修羅帶殺來。

殺僧之名一夕宣揚(yáng)，為求保命之人散如鳥雀，邪九世一路經(jīng)行，倒是數(shù)次撞入空無一人的寺廟，佛陀無語，邪王冷睇，兩下無言。

因此這一日，遙遙望到一片古舊廟宇之中，經(jīng)聲頌詠，倒是讓他有幾分意外。

行得近了，才知那不過是一處顧墳家廟，廟中和尚，僅一人矣，已是垂暮。他大步而入，一身殺機(jī)，那名老和尚卻仍低眉垂眼念著自己的經(jīng)，木魚聲中，佛珠撥動(dòng)，恍如不覺。

邪九世環(huán)顧彩粉剝落的小小佛殿，只覺諷刺，冷冷一笑：“你為何不逃？”

形容枯槁的老和尚低唱一句佛號：“生死有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冷笑頓時(shí)變作張狂大笑，邪九世如聽荒謬之極的言辭，一伸手，掌心虛壓在和尚頭頂：“地獄既然那般好，何須超度，何須渡人。”

雖未觸及皮肉，凜冽掌壓，已是透骨而入。老和尚吃痛，本就干枯的臉上更是毫無血色，敲擊木魚的動(dòng)作終于停了，顫巍巍合掌：“阿彌陀佛，凈土地獄，無所別也。施主，你言辭中，犯有生死執(zhí)，歷盡春秋方可破……”

一語才落，掌氣勃發(fā)，輕輕的“咯”一聲響，從老和尚頸骨部位傳出，立刻再無了生息。

邪九世舉手如弒螻蟻，老僧引頸待戮，不過一個(gè)彈指間，性命嗚呼。邪九世站在佛堂中間，目光閃過癱軟的尸體，又落在墻邊一座佛臺之上。那裏未供佛像，卻立有一柄長兵，其前香案供爐俱全，同享祭祀。

“嗯？”他心思一動(dòng)，踢翻香案近前，伸手一撈，欲取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