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生深深吸氣，像是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顫抖，好半天才緩緩抬頭，眼神依然有些發散：“不是……大哥……是龍元，我明白。當時我在一念之間命懸一線時，意琦行雖然龍元被封，也同樣有所感應。生死關頭，封印也非牢不可破……大哥，他回云宗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你告訴我。這種感覺……我……”

他前言后語詞不達意，一留衣卻還是聽明白了，忽而嘆了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拍：“放心，意琦行一定沒事，你別自己嚇唬自己。”咳了一聲，一留衣索性拉下自己的臉皮，以從未有過的“不要臉了！”的心態大聲道，“他走前說得明明白白，這次回去，要把云宗的糾葛徹底了斷，然后回來跟你長相廝守。他把你當個寶貝揣在心窩裏頭，必然惜命著呢，隨便怎么折騰，肯定要自個平平安安的回來。不然不用你怎么著，我先去揍他一頓，到武林公開亭去幫你掛大字‘塵外孤標意琦行你個負心漢，你枉稱絕代劍宿’成不……”

聽他越說越沒譜，寄天風漲紅著臉站在一邊簡直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綺羅生終于咳著笑了一聲：“大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別說了……”他身上有了些力氣，自己撐著床又坐起來些，“大概真的是我想多了，連帶驚嚇到了你們，我靜一靜，歇過這口氣來就好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一留衣頗為不滿的又在他頭上鑿了一記，扭頭瞧了瞧寄天風：“小行雨，你回去睡吧。”然后盤腿坐上床邊，把綺羅生也摁回了枕頭上，“你也趕快給我躺下，快睡，我在這看著你，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么不省心的！”

乍起的一番驚亂又稀裏糊涂的沈寂下去，燃起的燈覆被捻滅，寄天風輕手輕腳退回了房間，再沒什么動靜。一留衣坐在床邊左右瞧了瞧，隨手扯了包衣服往腦袋底下一塞，也躺了下去，伸手胡亂往綺羅生身上拍了兩下：“睡覺。”

綺羅生“噗”的笑了出來：“大哥，我十二歲找到緣溯山那年，你好像也是這么哄我睡的。”

一留衣拉長了聲音“哼哼”兩聲：“都是因為意琦行那個遭瘟的龍元，結果替他從小到大哄媳婦兒睡覺，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倆的！”

綺羅生又輕笑了兩聲，也不駁他，把臉埋到被子裏，不再說話了。

一路踉蹌，清都無我離開小院之后，便再也難以繼力運使輕功，一手以袖掩在嘴角，不叫控制不住滴落的鮮血在地面留下痕跡，一手不停壓制胸口幾處要穴，強行逼住蠢蠢欲動的欲花蠱。

顛顛倒倒向曲水畔而行，短短路程，走得卻是辛苦萬分。待看到隱藏密室入口的太湖石時，清都無我猛的向前一栽，體力無以為繼，全身都重重撲在了石頭上。

機關壓動，輕輕一陣轟鳴，通往水下密室的臺階緩緩露了出來，同時出現的還有探花郎一閃而上的身影：“主人？”

清都無我無暇說些什么，轉而靠在探花郎身上，緩了兩口氣，立刻喘息著道：“下去……關好機關……”

探花郎此刻也已嗅到濃重入鼻的血腥氣，見清都無我氣息虛弱，不再多問，立刻攙著他下到密道，再將機關掩合。石廊之中，花光早已收斂，兩旁沿路點著數盞油燈，聊為照明。就著昏暗的燈光，兩人一路進入深處培植情花之心的石室，爍爍紅光，仍在妖繪天華的尸骨之上躍動不休，清都無我不顧一地狼藉，直接力氣一洩，跌坐在情花之旁，抖著手劈下一瓣花瓣。

情花一顫，花心將凝未凝的朱果，也隱約晃動了一下。清都無我大口喘氣，似乎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也消耗了極大的體力。探花郎蹲跪在他身邊，目光落在清都無我拈著花瓣的手指上，竟是纖長潔白的一只柔荑，登時一楞：“主人，您的功體怎么……難道，八品神通反噬了？”

清都無我疲憊的點點頭，沒再開口，掙扎著盤膝坐起，雙掌合扣，祭煉情花精粹。紅色花霧漸漸析出又從七竅斂入體內，如此周轉三刻有余，經脈中即將破體而出的那股強大沖擊終于被勉強壓制了下去。清都無我又咳出一口血，眼中神采晦暗，低低開口：“小花郎……”

神通反噬，功體潰散，不止體貌生變，嗓音也一并尖細詭異非男非女起來，清都無我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又喘了兩口氣，才萎靡著道：“夢花之術被莫名反噬，不止八品神通的根基開始動蕩不穩，欲花蠱也重新蘇醒欲動。若不盡快設法，只怕我拖不過這幾天了。”

探花郎大吃一驚，慌亂之下，主仆禮節登時拋開了，一把握住清都無我的手：“我……我去將綺羅生抓來，讓他以獸花術為你續命……”

清都無我動了動嘴角 ，倒是笑了：“不必……”他仍是斷斷續續的咳著血，但情花靈氣，叫他精氣開始緩慢恢覆，倒比剛剛下到密室之時，有了些精神，“獸花的起死回生，不是用在這個時候的。”他緩緩扭頭，目光凝在情花之心上，“八品神通反噬，非同小可，如果不能盡快修成全功，區區一部獸花術，其能為再如何傲視生品四花，也無回天之力。唯今之計，雖然情花之心尚未凝實，也等不得了。”

探花郎聽出他話中意思，抓著他的手不免又用力幾分：“你要現在開始修煉情花之限，突破八品神通？”

清都無我仍在笑：“對，現在。之后幾天，我要在此閉關，一舉修成真正的八品神通。你在外為我護法，另外想辦法穩住綺羅生幾人。三天后……”他的眼神瞬息變得有些遼遠空茫，“三天之后，八品神通成敗可知。若是我終無那般造化，你就讓他們離開吧！”

探花郎登時急了：“主人，這太過冒險……”

清都無我搖搖頭止住他的話，繼續道：“讓他們離開，從此世上再無八品神通，亦無奇花八部。若真如此，你記得……記得替我往欲花天壇，為夢兒上一炷香，告訴她，她的心愿將成，我與她，地下去做一對鬼夫妻罷！”

他低聲喃喃交代完這幾句話，陡然一震，坐直了身子，一把將探花郎還握著自己的手甩開，厲聲道：“我要開始閉關修煉八品神通，你現在就離開，不許任何人進入密室驚擾我，記住了么！”

探花郎眼神覆雜，垂頭看了看自己被甩開的手掌，終于咬牙點頭：“我守在外面等你！”轉身飛快沖入石廊。有些凌亂的腳步聲一路向上而去，消失在遠處。

身邊失了支撐的力道，清都無我剛剛奮力振作的身形又有些萎靡。石室地面塵土污臟，他染了血的衣擺在上面拂過，登時一片狼藉，此時卻是視若無睹，慢慢用手撐著地，轉過身去。身旁兩步之外，就是妖繪天華急速萎縮的尸身，胸口情花，妖姿搖曳，似是汲取了全身的血液精華，那一顆情花之心，紅若瑪瑙琉璃，熠熠生光，腥香四溢。

清都無我有些吃力的又向前挪了幾分，手臂一軟，直接摔在了妖繪天華尸身之上。早已冰冷僵硬的尸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清都無我忽然索性一個翻身，仰面躺倒，一邊咳一邊笑起來：“老妖啊老妖，你再跟我賭這最后一回，可好？”

他摸索著抬高手臂，攀向情花花芯位置：“你贏了，我把命賠你；我贏了，八品神通，就交由我手中發揚光大，如何？”

玉指纖纖，宛如新剝春筍，輕輕點在了情花之心上：“對奇花八部來說，這個賭約簡直再劃算不過了，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