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這一番變故，突起突落，頃刻間，反倒成了清都無我敗亡之勢。一留衣本還維持著那個被花鏢攔住去路的模樣，清都無我微弱的聲音散在空氣之中，他也忽然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扒開了眼前腦中一片混亂，跳起來直沖到綺羅生身邊去。

清都無我雖是命若殘燭，但一身鮮血淋漓的綺羅生看起來同樣沒有好到哪裏去，全靠江山刀尖拄地，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一留衣一把挾住他，懷裏胡亂掏了固氣保元的一枚丹藥塞到他嘴裏：“小綺羅，你怎么樣。你別亂動，讓我先看看你的傷……”

綺羅生仍是大口喘著氣，有些費(fèi)力的把那枚藥丸咽了下去，卻仿佛對一留衣的關(guān)心全然不知，晃晃悠悠，竟然又向前掙扎了幾步，抖著聲音道：“清都無我，你剛剛說什么？你剛剛的話是什么意思？你說明白！你說明白……”他聲線顫顫，一半是因?yàn)闅饬谋M，一半?yún)s是緣自心裏轟然而起的恐懼，撐著問出這一句，待到話尾，忽的一抽，又登時嗆咳起來，腳下一絆，幾乎整個人掛在了一留衣手臂上。

一留衣適才亂成一團(tuán)，根本沒有用心思在清都無我的話意之上。這時見綺羅生這般模樣，方又用著勁想想，把剛剛的對話在自個腦子裏過了一遍……忽然的，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這時倒也顧不得先探看綺羅生的傷勢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大吼起來：“綺羅生！餵，綺羅生！你少聽那個夭壽短命的信口開河，他連意琦行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就能知道云宗如何如何了？他那是死得不甘心，自個咽氣了也要膈應(yīng)膈應(yīng)別人，你聽他鬼扯……餵！”

綺羅生被他扯著好一通晃悠，但卻仍像魔怔了一般，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清都無我：“清都無我，你知道什么？”他突的往前一撞，眼見著就是要沖過去將探花郎懷裏那個半死不活的人揪起來再問。忽然“啪”的一聲清脆，一個突如其來的耳光扇得他一栽，耳中“嗡”的一聲，似有棒喝。

一留衣一個耳光打得他老實(shí)下來，看看了自己的手，又有點(diǎn)心疼的去綺羅生臉上揉吧了幾下：“小綺羅，唉，小綺羅，清醒了點(diǎn)沒。不是大哥說你，你聽他的話，不如聽鬼叫。你想想這段日子他糊弄你糊弄我的，那架勢，死人都能騙活了，你還把他的屁話當(dāng)真……”

他一開了絮叨的架勢就有點(diǎn)要沒完沒了的模樣，綺羅生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一緊，用力抓了抓，轉(zhuǎn)過頭來：“大哥……我知道了，我又讓你擔(dān)心了。”

“想明白就好，想明白就好！”一留衣又仔細(xì)瞧了瞧他，見雖然還是氣疲狼狽，一雙眸子倒是又覆清亮起來，不再混沌一片，自個也終于將心擱回了肚子裏頭。他一眼瞄到綺羅生臉頰上微紅的掌印，“唉”了一聲，又開始心疼，嘟囔道，“勁使大了點(diǎn)……打你一巴掌，跟抽大哥自個一巴掌似的……”他一手仍是扶著綺羅生，一手開始有條不紊的拂過全身要穴，探傷止血。

兩人在旁這一通大吼大叫的折騰，幾步之外的探花郎，竟似不曾入耳半分。清都無我喃喃吟出那首詩后，氣息已是徹底潰散。若不是胸口尚余一絲微微起伏，簡直便與死人無疑。而這點(diǎn)起伏，也不過是夢花露不要錢般灌下去后，堪堪吊住的一口氣罷了。

探花郎跪在地上，雙手摟緊再沒反應(yīng)的身軀，喉嚨裏忽然一陣低愴，聲音低重，卻是痛絕肝腸。周遭人事，此刻于他無疑一片空茫，忽然雙臂一用力，踉蹌抱著清都無我起身，茫茫然，便要邁步。

一留衣照料綺羅生的同時，仍分了幾分心思在旁，生怕探花郎再有暴起傷人之舉。但瞧見他此時模樣，竟似失魂落魄一般。清都無我雖然還有一口殘息在喉，不過也就是早晚之事，一留衣心中猶豫了下，仍是按下了動作，有意放他們離開。

不想忽然間，一直脫力般靠著他支撐才站得穩(wěn)的綺羅生手臂一振，一聲輕鳴，江山橫指，斜斜點(diǎn)在了探花郎喉前：“等等！”

探花郎身形一晃，默默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個揮刀的動作，似乎耗去了綺羅生剩余力氣的大半，但仍是握緊了刀柄，沈聲道：“寄天風(fēng)在哪裏？”

探花郎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開口，只是定定瞧著綺羅生。

綺羅生深吸口氣，又問了一遍：“寄天風(fēng)在哪裏？交他出來，我放你帶人離開。”

探花郎嘴角牽動，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低頭看看清都無我滿是血污的臉，柔聲道：“是你當(dāng)日一念之仁……一念之仁……”他又抬起頭，一字字道，“曲水之下有密室，機(jī)關(guān)開口就在太湖石上……你們?nèi)衄F(xiàn)在去得及時，說不定還能保住寄天風(fēng)一條性命……”

他的聲調(diào)沒什么太大起伏，入了一留衣與綺羅生的耳，卻好似一聲霹靂。兩人對視一眼，縱還有疑慮，卻更為探花郎話中含義心驚，不知寄天風(fēng)當(dāng)真性命垂危，還是只是對方的緩手之策。

探花郎抽抽嘴角又笑了：“我騙你們何用……”他竟不再去看橫在自己眼前的刀刃，繼續(xù)又要邁步。綺羅生手腕一顫，江山終還是撤下讓開了去路。

見他拖著步子離開境中天地，忽然一股濃重的悲哀涌上綺羅生心頭，甚至比起剛剛發(fā)現(xiàn)清都無我一直以來的暗地作為時更為劇烈。腳下虛浮晃了晃，似是體力將要告罄，更似心疲神累難以支撐。忽然肩背上扶著自己的手一緊，用了些力道穩(wěn)固住身形。一留衣沈聲道：“走，去曲水。”

“寄天風(fēng)！”少年的臉龐立刻在腦海裏跳出，綺羅生陡然精神一振，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又撐著刀站穩(wěn)了，“快走！”

夢花境中，青蔥草木一夕之間，似提前耗盡了精氣，處處一片萎落枯黃。唯有曲水淙淙，仍浮滿了枯枝敗葉，靜流一如往昔。

一留衣分出一只手扶著綺羅生，兩人匆匆來到探花郎所說的太湖石所在。這裏不過是園中布景點(diǎn)綴，尋常往來路過，并不在意。但如今仔細(xì)搜索，不消片刻，那塊打磨得略為圓滑的凸石立刻被找了出來。

一留衣又前后打量一番，見再無二物，便做了個手勢叫綺羅生當(dāng)心，自己也橫戟在胸，另一手緩緩扳動石塊。

“咔嚓”一陣輕響，兩人面前，攸然裂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與當(dāng)日寄天風(fēng)所見并無二致。洞中一片安靜，暗不透光，不知其深遠(yuǎn)，但也無什么機(jī)關(guān)埋伏在內(nèi)。不過一留衣抽了抽鼻子，卻是眉頭一皺：“血腥氣，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