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生還沒答話，一旁無主一身輕的黑馬倒是昂頭嘶鳴了一聲，顯見著這兩人雙騎中，最最快活的，倒數(shù)它了！

綺羅生坐在馬上，倒也洋洋得意，只覺自己當(dāng)真想了個好辦法。他因要扯著斗篷，又要控韁，有點不大舒服，索性將斗篷都塞到意琦行的手裏去，自己一把搶過了韁繩，雙臂一緊，專心催馬。

但才走半程，立刻就有極不方便的地方暴露出來。雖然兩人都是挺拔身材，可意琦行終歸要比綺羅生高了半頭還多，這樣一前一后騎在馬上，綺羅生的視線登時被擋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雖然白馬頗有幾分靈性，但閃避個石頭樹沒問題，要是認道，可實在難為它了。偏這一段路程，岔道又多，意琦行三番五次忍不住的出手糾正了一下白馬的方向后，終于嘆了口氣，勒停了坐騎。

綺羅生自然也是察覺了不妥在何處，但卻偏偏憋著股氣不吱聲。兩人靜了半晌，還是意琦行先一縱身跳下了馬，又朝著他伸了伸手：“要我抱你下來？”

滿臉不高興的拍開了伸過來的手，綺羅生終于不再擰著，也下了馬。想了想，解開斗篷扯下了身：“算啦，我不折騰你了。不過這斗篷得換你穿，還是那句話，你是傷患，得聽我的！”

意琦行這次卻當(dāng)真沒有推拒，接過來一抖，就披上了身。斗篷本就是合著他的身材，一絲一縷，都是服帖。他整了整領(lǐng)口，竟沒再多一句話，一翻身重新上了馬。這般的干脆利落倒有些反常，綺羅生皺了皺眉頭，忽然就見著一只手，自高而低伸到自己眼前來。

“上來。”

意琦行淡淡的對他說了兩個字，尾音裏卻帶著點笑。下一瞬，卻是不由得綺羅生反應(yīng)，已經(jīng)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猛的發(fā)力一拉。

他用的乃是柔勁，但綺羅生仍是生怕他牽動了傷處，下意識的忙就抬腿配合著。兩人一拉一縱，直待跨坐到了馬上，綺羅生才反應(yīng)過來，眼下倒是只比剛剛調(diào)換了一下位置，自己被意琦行一雙手臂牢牢圈著，攬在了懷裏。

慢條斯理的拽過斗篷，意琦行的動作一切都跟適才綺羅生的沒什么兩樣，嚴嚴實實把懷裏的人裹住了，順便鎖緊了手臂，直叫綺羅生整個人都埋在自己身前，這才滿意了，伏在他耳邊笑道：“這樣也很暖和。”

到了這時，綺羅生哪還不明白他這手欲擒故縱的意圖，只是自己當(dāng)真沒半點反駁的余地，再者，這般被圈在懷裏的姿勢，暖且安穩(wěn)，是實在是個不錯的位置，索性也就放開了，舒舒服服的歪在意琦行的懷裏，哼聲道：“好好看路，別走錯了。”

意琦行又笑一聲，也不多言，抖韁夾馬。白馬撒開四蹄，又漸漸跑了起來。他二人互換了前后之后，接下來的路途倒是順暢得很，漸漸山回路轉(zhuǎn)，道路一開，前方竟真影影綽綽，露出一片疑似房屋的陰影來。

這時天色已經(jīng)快要徹底黑下來，灰蒙蒙的光線，照得一切都半明不亮，綺羅生探著身子又向前方張望了半天，有點疑惑：“怎么到了這個時辰，客棧還不點燈的？”

意琦行倒是笑了：“不是客棧。”他又輕夾了夾馬腹，催快幾分。不消多久，那片陰影越來越近，昏朦的夜色也遮掩不住了，哪裏是什么人家客棧，竟是一座眼見已經(jīng)廢棄了許久的屋子。只是前無廊后沒院，光禿禿的一間立在那裏。綺羅生擰著眉頭又瞧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是個破廟？”

“遮風(fēng)擋雨倒是足夠了。”意琦行一邊應(yīng)著，已經(jīng)到了廟前，要墜不墜的牌匾也懶得細看，直接栓了馬進去，邊道，“我之前回中原時，路過這裏，歇過一次腳。這廟雖然破敗了，往來拿這歇腳甚至過夜的倒也很有些人，裏頭還算干凈。就是得自己動手張羅一下，趁著天色還沒黑透，收拾收拾也能過一夜了。”

江湖中人，荒野趕路之時，錯過宿頭的時候?qū)嵲诓簧伲_羅生也不覺得如何不習(xí)慣，立刻搭手著意琦行，將幾件隨身的行李卸進了屋。這一帶流水樹木俯拾皆是，雖是倉促落腳，架起火堆，再灌足了清水也不是什么麻煩的事情，一時收拾得差不多了，天色也已經(jīng)黑透。紅紅的火光隨著門外刮進來的風(fēng)不時跳動，照得不算小的廟裏一片大大小小的影子，明明暗暗爍動。

兩人在權(quán)當(dāng)床鋪的稻草上坐了，一邊攏火，一邊取出干糧來烤。段家當(dāng)真是費了心，除了面餅干肉之外，還塞了兩個竹筒的路菜，足足的加了醬，大油炒過，咸香撲鼻。兩人一天奔波，放開了大吃一回，也算水足飯飽，瞧瞧干糧還剩下許多，意琦行才打算再原樣包裹起來，綺羅生忽似想起什么，一邊按住他稍等，一邊站起身。

這間破廟不知已被荒棄了多久，神像供臺，都已殘缺不全，看不出個個數(shù)來。兩旁寶蓋歡門，也是凌亂不堪，塵土污垢，積了許多。綺羅生借著取暖的火光，踮腳瞧了半天，也沒瞧出那是個什么神來，只能從斑駁脫落的彩漆上，依稀瞧見個老者的模樣。他看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再琢磨，低頭又在跛了一條腿的供桌上翻了一通，勉強找出個還算整齊的供盤來，抓一把稻草擦了擦灰，又蹲回意琦行身邊。

兩人適才的種種吃食還都攤開在那裏，綺羅生不拘葷素冷熱，每樣撮了一些，熱熱鬧鬧都堆在盤上，倒也豐盛。意琦行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有點意外：“你這是要敬神呢？這廟都敗了許久，怎么忽然想到要拜？”

綺羅生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把供盤捧到桌上去：“這是我自個在路上許下的愿，要是能平平安安的尋到你，便要好好謝一謝天地。廟雖敗了，心誠則靈，又有什么干系。”

他這樣說，意琦行倒也無話，起身過去，又往供盤裏看了看：“這大葷的東西也你供上了，就不怕上頭是個釋門的菩薩，沖撞了？”

那彩像實在剝落得厲害，早看不出是個什么神仙供在上面，綺羅生卻是胸有成竹的，笑道：“你看那神仙手裏還拿著本書呢，怎么會是菩薩，說不定是個文曲奎星之類的文神……”

意琦行順著他的話望過去，果然見那木像的左手，拿著本冊子。雖然屋裏燃著火堆，但因怕不小心走了水，火頭也是壓得很低。這般虛虛晃晃的光線下，綺羅生竟還能一眼就瞧清楚了，也是當(dāng)真不容易。意琦行再沒了什么話說，他又實在不是個拜神敬鬼的性子，打小跪過的，大概除了自家爹娘，就只有云宗祭祖與龍神了。于是只好干咳一聲，往門口挪了挪步子，把自己閃到陰影裏頭去。

綺羅生這時已經(jīng)將地面清理出一塊來，沒有香燭，他就拗了三根同樣長短的稻草，恭恭敬敬舉著，向著神臺拜了又拜，插到香爐裏去。然后回身跪下，閉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詞的，不知在祝禱些什么。

意琦行側(cè)身站在門口，只看得清他的半面。雖然這桌所謂的“香燭供奉”簡陋得實在有些好笑，但綺羅生的神色，卻沒有半分的輕忽，仍是認認真真一絲不茍跪拜下來。當(dāng)真如他所說那般，心誠情至，高廟華殿，破敗荒屋，又有什么不同，自己要酬要謝的，乃是天地這番成全了的恩情罷了。

他的表情越是認真虔誠，意琦行在旁看了，便心中越覺溫柔，忽然就慢慢的動了念頭，想要過去與他并肩下拜，跪一跪這天地恩德，謝一謝這四方神祗。

但心思才動，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動作，驀的胸口一窒，似是被什么東西沈甸甸的使了勁一壓，一口氣登時透得困難了。意琦行猛一反手，扣住身后門軸，好在這股沈窒感來得突兀，去得更快，異樣的感覺頃刻散去，呼吸又覆暢通。但他的眼中神色，卻一點點凝重下來，瞬間沈如靜水。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人來》（章七七：一程風(fēng)）（意琦行x綺羅生），終于結(jié)束原地養(yǎng)傷，開始向著云宗出發(fā)啦，又會遇上什么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