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慕俏給容華放了假，晚上不用去她那裏訓(xùn)練了，想到這裏，女孩的步子就輕快了不少。

她到底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女孩，別人十九歲時還在享受著輕松而自在的大學(xué)生活，可以偶爾逃逃課，可以和朋友逛逛街、玩玩游戲，她卻已經(jīng)開始一天天地重覆著繁重的訓(xùn)練。對此她從未有一句怨言，因為她明白，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而想得到，就必須有付出。但即使如此，十九歲的她仍舊有權(quán)力偷偷地享受一下悠閑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刻。

然而這樣的輕快卻并沒有延續(xù)下去，一個高壯的男人攪了她大清早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好心情。

熊凱因為心中不忿，就找人去查了袁林參加大比武的次序，動用了不少關(guān)系才把自己給加在了袁林的對手名單裏。耽擱了大半個小時后，他匆匆忙忙地抄小路往前跑，看著手腕上的表，覺得時間快來不及了，腳下就跑得更快了，見前面擋著一個女人，想也沒想就粗魯?shù)睾傲司洌骸扒懊娴模岄_！”

這條路不算大，卻也絕不小，熊凱若是想要通過，稍稍繞一下就行，但他顯然不愿意這么做。吼了一聲發(fā)現(xiàn)前面的女人沒有讓開的意思，他便不高興地沖了上去，一把推開了她的肩膀，一句話不說就跑了。

容華正在想蘇康的事情，雖然也知道后面有人，可沒聽清后面人到底說了什么，一時沒有防備，被推得差點撲進(jìn)一旁積雪覆蓋的草坪上。

“便宜你了。”女孩面色陰沈，朝著跑遠(yuǎn)的熊凱冷哼了一聲。她收回手，將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拿在了手中的短劍插回了小腿上。而小路中央，雜亂的腳印之間躺著一小塊白色的布料，正是剛才那男人衣服上的。

容華雖然會走神，但身體卻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一有人靠近，她便本能地拿出了短劍要攻擊，等她回過神時，她才硬生生地收了手。這裏是軍區(qū)，三分之一的袁家天下，更何況還靠近陸軍營地，想殺她的那些人不可能蠢得在這時候這種地方偷襲她。

“果然，還是反應(yīng)過度了。”容華有些不滿地蹙了蹙細(xì)眉，對這樣的情形有些無奈，以前她是反應(yīng)遲鈍，現(xiàn)在卻是反應(yīng)過度，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再這樣下去，除了熟悉的那些身邊人，再沒人能安全地近她身了。

她微微搖頭，看了看時間發(fā)現(xiàn)還有將近二十分鐘大比武才正式開始，她打了電話給袁林，告訴他自己先去一趟慕俏那邊。

袁林正煩躁著，聽容華說要過會兒才來，心裏反而松了口氣，至少要給他點時間平覆心情，他可不希望楚楚看到他那一臉妒夫樣的丑態(tài)。（優(yōu)：我可以認(rèn)為，你在變相地罵你大哥嗎？小少爺右眉一挑，笑得極危險……）

容華去了慕俏那，說明了她行為上反應(yīng)過度的情況，她將自己的苦惱和盤托出，并不隱瞞，因為在這幾個月的相處中，她已經(jīng)慢慢開始信任眼前這個總是對她冷嘲熱諷并且嚴(yán)厲苛刻的女人。

“仲小姐，或許你可以為我解答一個疑問，為什么我總以為你來見我的時候是帶著腦子的？”慕俏坐在沙發(fā)上，放下了陶瓷質(zhì)地的茶杯，抬起頭，笑得諷刺極了。

“可我覺得，我的確反應(yīng)過度了，就像蔣菲菲她們說的一樣，這樣是不合理的，我不可能永遠(yuǎn)都保持這樣過度敏感的警惕，我會誤傷了別人！”容華當(dāng)然聽出了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她其實沒腦子嘛，沒關(guān)系，她早就習(xí)慣了慕俏這樣的話了。

“那又如何？”慕俏微微蹙眉，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口氣不悅：“我以為你腦子上的耳朵不是擺設(shè)，我也以為我已經(jīng)和你說得很明白——請你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要，誤傷別人又如何，只要你沒有受傷就行了。你不要告訴我這樣做太自私，我可不是圣人，我能管的就你一個蠢貨而已！”

慕俏的話總是不動聽的，比如現(xiàn)在，一句話裏就罵了容華兩次，說她耳朵不好使，說她腦子蠢。但容華卻為了這個女人的最后一句話，一下子就酸了眼眶。

她低下頭，不讓慕俏看到她有那么一點濕潤的眼睛。她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在表達(dá)她們的善意時都是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和最溫柔的動作。就像慕俏，別說是溫和的一句話，她甚至從來沒有給容華一個好臉色過，不是嘲諷，就是數(shù)落，她總是冷著一張臉，好像誰都入不了她的眼。

可容華就是知道，正是這樣一個人，卻在不經(jīng)意間關(guān)愛著她。或許，是她自作多情了，可這樣的否定無法讓她停下當(dāng)下的感動。

慕俏以為女孩會和往常一樣，伶牙俐嘴地反駁她，可等了一會兒，卻見她只是低著頭不說話。這可不像那個古靈精怪常令她不甚煩惱的女孩，慕俏皺起眉頭，冷哼道：“怎么不說話？耳朵是擺設(shè)，嘴巴也成裝飾品了？”頓了頓，她似乎很不情愿地壓著聲音哼了一句，“我可從沒見過這么精致的裝飾品，它該是天價，是嗎？”

容華一聽，果然沒臉沒皮地呵呵笑了，她抬起小臉，蹭到了慕俏身邊，扯住她的衣袖，說道：“慕俏……”

“別把我的名字喊得這么惡心，這會讓我有改名的沖動。”慕俏側(cè)過臉，硬是把剛剛翹起來的嘴角給壓了下去，她不能笑，不能溫柔，不能讓這壞女孩得意忘形。

“好吧，樓長。”容華調(diào)皮地吐了吐小舌頭，隨后收斂了眉宇間的嬌俏，認(rèn)真地說道：“可是樓長，我還是覺得，反應(yīng)過度并不是一件好事。它讓我的防御能力增強(qiáng)，避免了我因防備不當(dāng)而受傷，可是這樣幾乎本能的防范是針對所有人的，這難道不正說明了，我還不夠強(qiáng)大嗎？如果我足夠強(qiáng)大，如果我和樓長一樣厲害，那么我就不必總是讓自己的神經(jīng)處于緊繃的狀態(tài)。”

慕俏扭過頭，頷首看著比自己矮了一些的女孩，她那雙水汪汪、黑洞洞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撞入了自己的心底，讓自己忍不住泛起了一絲絲別樣的漣漪。那已經(jīng)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可現(xiàn)在想起來，卻仿佛還是昨天。那時候，也有這么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睛這般依賴地，信任地，帶著一點點撒嬌和親昵地看著自己。

她身手一攬，很容易就將容華攬入了懷中，她抱著她，輕輕地摸著她的秀發(fā)，同樣的烏黑柔順，同樣散發(fā)著淡淡的薔薇香氣。一切都那么地熟悉，熟悉到，好像又回到了幾十年前。

“小姐……”慕俏將臉頰貼在容華的腦側(cè)，隨著這一聲低低的呼喊，淚水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風(fēng)一吹，便冰涼冰涼了。

容華從被慕俏抱在懷裏開始，就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曾幾何時她見過如此溫柔的慕俏，更別說在她耳邊響起的，如此低柔和緩的聲音。

她直覺認(rèn)為，這一聲“小姐”，喊得絕不是自己。因為慕俏說這兩個字的語氣，竟然讓人以為她說的是“寶貝”，那么溫柔，那么憐愛，就好像對著自己的女兒一般疼寵到了骨子裏。

容華縮了縮脖子，慢慢側(cè)過了頭，想看一看慕俏的表情。這個動作驚醒了慕俏，她很快就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然后板著臉推開了容華。她看著容華這一張小臉，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腦子就又迷茫了。

“慕俏，慕俏，慕俏……”容華在慕俏的註視下，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干澀和疼痛，她忍不住低喃似的喊起了她的名字，好像這樣做，心裏就會舒服一點。

“什么事？”慕俏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后，恢覆了神態(tài)——冷漠的，刻板的，嚴(yán)肅的。

“慕俏——”容華張了張嘴，卻不敢說下去，她其實想問，慕俏，你通過我，在看誰？然而，似乎這個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因為她知道，她的模樣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有五分相似，同樣的黑發(fā)，黑色的眼睛，似蹙非蹙的雙眉，微微嘟起的紅唇和尖細(xì)的下巴。袁燁還說過，她的鼻子和眼神與親生父親最像，笑的樣子也很相像，燦爛如火，純善如云。

“什么時候開始仲小姐也喜歡玩這種欲言又止的把戲了？”慕俏冷淡地勾起了唇角，眼底平靜無波：“有話就說出來，請務(wù)必拿出您的氣魄，不要像一只畏首畏尾的老鼠！”

“……當(dāng)然。”容華沈默了兩秒鐘，然后微微一笑，挑高雙眉，抬高下巴，突出了這樣兩個字。

慕俏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繞回了原本的話題，顯然，她并不想就剛才那一個“意外的擁抱”做出什么解釋，而容華也識趣地沒問。

“也許你是對的，真正做到自我保護(hù)的確不是以精神的高度集中來時刻關(guān)註周圍的一草一木。”慕俏破天荒地承認(rèn)了對方的正確性，她看著容華的雙眸，神情微微軟化，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下一秒，她就揚(yáng)眉道：“那么，等你從科威特回來，我們就開始進(jìn)一步的訓(xùn)練，讓你真正地強(qiáng)大起來。”

“真正地強(qiáng)大？”容華重覆道。

“沒錯。只要你的行動能夠比別人更快更迅速，并準(zhǔn)確抓住對方的死穴，那么你就不必再緊繃著神經(jīng)，因為你將完全有把握在別人動手的瞬間，就殺死對方。”慕俏看著女孩，問道：“可是，想要強(qiáng)大起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愿意為此竭盡全力嗎？”

“當(dāng)然。”容華被慕俏的這一番話驚醒，好像想通了什么事情，然而慕俏此時看起來有點累，也不想和她多說什么，她只得有些遺憾地離開了宿舍樓。

等看著容華走遠(yuǎn)，慕俏突然拉上了窗簾，讓房間一瞬間就暗了下來。她吸了口氣慢慢坐下來，看著面前的茶杯，半響，顫抖著雙手將它拿了起來，擺在眼前直直地盯著。猛地，她又將茶杯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慕俏彎下腰將自己的臉埋進(jìn)了雙手之中，很快，指縫裏就流出了淚水，伴隨著壓抑的哭聲。時隔多年，她都無法相信，她高貴的小姐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

為什么會這樣？對！這都是他們的錯！如果沒有這些卑賤的人誤導(dǎo)了她的小姐，小姐如今一定還是那高高在上的人，她一定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她可以站在王座之下俯瞰眾生！而如今呢，她已然成為一抔黃土。

黑暗的房間裏，女人壓抑的，脆弱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如果容華聽到，她絕不會認(rèn)為是慕俏發(fā)出的，因為慕俏在她心底，是一個冷漠又堅強(qiáng)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