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我葬的，是養(yǎng)育我五年，盡力護(hù)我周全的林伯。”
青青說完，從我的懷抱裏脫出，緩緩踱到桌邊，開口道：“元啟六年，利州突發(fā)水患，至沃野傾覆，流民千裏，朝廷急令州府開倉放糧，賑濟(jì)百姓。但糧倉打開后，裏面竟無一粒米，流民怨聲四起，打砸商鋪，焚燒街市，最終發(fā)展成暴動。朝廷緊急從益州調(diào)糧十萬石，又派兩萬軍隊馳援，才漸漸平息了這場禍?zhǔn)隆?
事后，朝廷派專人查辦此案，結(jié)案呈辭是：利州通判徇私舞弊，貪墨庫糧，乃利州民變之源，判誅滅九族。”
青青背對著我，聲音卻愈發(fā)哽咽，我上前打哈哈道：“大貪官，死得好，惡有惡報！你爹娘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我爹，就是利州通判，何兆棠。”青青猛然轉(zhuǎn)身，眼中淚水伴著寒光閃過，懾得我腳底板一麻。
“那年我十二歲，本該一同赴死，但爹娘憐我無辜，在官兵抄家時將我藏于書房暗格，后又從偏門逃出府。林伯曾受父親恩惠，在我孤苦無依時給我庇護(hù)。林伯家中清苦，但五年來寧可自己一家老小節(jié)衣縮食，也從不少我吃穿。”青青目光穿過我的肩膀，凄怨地望向前方。
“可誰知，今年入夏，利州又發(fā)了蝗災(zāi)，地裏青苗被啃食殆盡。我們遲遲沒等來官府的救濟(jì)糧，只得和鄉(xiāng)人一并舉家流亡。一路上，餓死好多人，也包括林伯體弱的妻子和一雙年幼孩兒。行到陵江鎮(zhèn)外時，林伯也染上寒癥，離我而去。我雖沒有活計，但絕不能看著林伯曝尸荒野，所以賣了自己，為林伯換副薄棺。”
我的乖乖！青青還是個奇女子啊！
我按按發(fā)麻的頭皮，緩了口氣。本來以為她最多就是富人家裏逃出來的小婢女，所以剛剛才用言語激她。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波自白來得太陡了！
心裏五味雜陳，手腳都不自在了，但看青青感傷的樣子，又覺得戳心，忍不住想去安慰她。手抬到半空，卻不知該怎么放，只得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你爹的事情，本就與你無關(guān)，已經(jīng)這么著了，也沒辦法。不過你放心，以后，相公一定加倍疼惜你！”
我故意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以示決心。
青青收回神思揉揉眼睛，半天沖我擠出一抹笑意：“相公不必?fù)?dān)心，爹娘和林伯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要我好好活下去。雖然決計不信爹爹貪墨，但我定不辜負(fù)他們的囑托，替他們好好活著。”
哎呀呀，小小丫頭，明明藏了這么深重的心事，卻硬是自己咽下不要人分擔(dān)，我心裏實(shí)在不是滋味。青青如此善良，她爹也應(yīng)該是好人啊！
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腦子都攪亂了，我抱著膀子挺了大半夜，睡不著！
冬節(jié)后的第一講，秦夫子穿得很是精神，撐著流云暗紋墨藍(lán)緞，踏上鳧皮軟靴，晃著肚子翩翩飄到案幾后面坐下。
“今天說《論語》”，秦夫子書都未翻開，張嘴就來：“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說的就是詩書禮樂，應(yīng)該時常溫習(xí)。這句很簡單，就不細(xì)講了。”
“夫子！”我左手高高舉起：“請仔細(xì)講講好嗎？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有什么不好懂的！你說，哪裏不懂！”秦夫子剜了我一眼。
“子曰是什么意思？”
吳軒歪著頭看過來，瞇著呀笑嘻嘻小聲道：“禹哥哥又要作弄夫子了！”
秦夫子腦袋一偏：“不管他，我們繼續(xù)，有朋自遠(yuǎn)方來……”
“夫子！”我的左手依然舉著，朗聲道：“子曰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搗亂？子曰就是孔子說，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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