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定時鬧鈴鬧醒，關掉以后心裏默默地想再睡五分鐘，然后這一歇就歇過了頭。晚江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起來，邊套衣服邊碎碎念杜寶安這貨走之前竟然不來叫醒她，自從進了樂森以后真是越發拽了啊？洗漱完畢，平時的淡妝也懶得化，早飯肯定是來不及買了，她往包裏裝了盒牛奶，匆匆關門離去。今天有實習生要來，是麥田和a大簽了實習協議以后來的第一批大三學生，一共七個，沒想到自己也分攤到了一個。好死不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遲到，難道第一天她的威信就要碎成渣了？

去辦公室的路上遇上幾個同事，一個個都用一種“喲，你竟然也會遲到”的眼神瞅晚江。該感到欣慰嗎？這至少從側面反映出一直以來她都是個準時上班的優秀員工。晚江這樣想著，就踏進了辦公室，正在泡咖啡的大靈一把拉住她，壓頂聲音說：“你怎么這么遲？人家實習生公司沒開門就來了，都等你半天了。”

晚江無奈地攤手，撩開大靈的鉗制，朝自己位置上走去。果然有個大學生模樣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倒是很規矩，晚江桌上東西的擺放都還是昨天走時的樣子，沒有被動過。那男生低著頭，除了椅背，晚江只看到他后頸因姿勢關系顯現而出的幾塊好看的頸椎骨，真是標準的玩手機姿勢。

她放慢腳步悄悄地靠近……

“喲，同學，玩什么呢？”晚江俯下身子，腦袋越過男生的肩膀，然后降低視角，打算瞅瞅他在玩什么游戲。讓晚江意外的是，這男生竟然不是在捯飭手機，大腿上放著一本翻開的《三國演義》，正看到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論英雄，關公賺城斬車胄。

這……這高尚的情操頓時讓晚江自行慚穢，她讚許地朝他看去，而他不知何時已經扭過臉來。兩人只隔一拳，離得太近了，晚江覺得眼睛有點花，這孩子怎么看著有點面熟啊。

他藏不住的笑容終于越來越清晰，是只得一眼就讓人記住的弧度。

“師姐。”

這聲音就像一把鑰匙，順利開啟某些記憶，晚江徹底覺醒過來，她唰一下跳開幾步，舌頭打了結似的不靈光：“你、你、你不是那個、那個、那個……”她實在沒辦法在辦公室說出“和我告白”四個字，那絕對會讓她自刎。幾個同事被她這一頓動靜吸引，紛紛落目在她和那個實習生身上，晚江朝他們擺手，暗示不要管我。

男生已經從位置上站起來，似乎比晚江當時目測的還要高一點點，依舊是清爽利落的板寸，手觸上去會像小刺猬一樣扎人。他把書合上放回自己的背包裏，繞出轉椅，一切妥帖了，才對晚江說：“我叫陸戎。”

好巧，竟然是同姓的本家，不過這名字聽著倒比晚江的名貴多了。盡管如此她還是很吃驚，老天，她不是在做夢吧？眼前這家伙，可是當著全系人的面英勇無畏地發表宣言來著，拜托這位少年，你可不要在辦公室失控啊……

陸戎不知道晚江在想什么，反正沒發現他在悄悄地打量她。師姐今天似乎沒有化妝，眉宇間略微憔悴，但他反而覺得這樣的她很真實。

“咕——咕——”

有奇怪的聲音打斷兩個人的思索，晚江嘴角抽了兩下，尷尬地捂住自己的肚子。這下完了……她的形象必定也是碎成一地粉末無誤了……陸戎不加掩飾地笑起來，沒發出一點兒聲音，但整個肩部都在顫抖。這小子，也真得太不客氣了，奇怪的是晚江竟然不覺著討厭。

“咳、咳！陸戎是吧，實習期間你就坐那個位置，電腦打開就可以上網。”不管怎樣，這為人師表的機會雖然已經大勢已去，但還是要做一下象征性挽救。

“好，謝謝師姐。”

晚江摸出包裏的牛奶，插上吸管，一口氣喝了大半盒，叫囂的胃終于有了填充感。她對杵在一邊的陸戎招招手，然后先他一步往外頭走去。

走廊的盡頭，遠遠相望，是一副老師與實習生交流工作細節的親切景象，似乎再尋常不過。沒人會曉得晚江此時此刻的掙扎，吸管頂端都被她咬得變了形，還沒順利組織出一句像樣的話來。內心劇場有兩個聲音在激烈斗爭：

“這怎么好意思問出口啊？！雖然是老臉一張沒錯，但生而為女人，好歹還有那么一點兒矜持不過分吧？！”

“愚蠢的凡人啊，矜持是什么？能吃嗎？不就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年郎，拿不下大不了跟他姓！”

“……”

“欸那個剛剛好像哪裏說錯了，我想要重新說。”

“你是白……”

“師姐，你不會是想問我，那天說的話是否真心吧？”清清明明的一句男聲飄來，原本熱火朝天的內心劇場突然戛然而止。如同一支破竹而來的羽箭，果斷且準確地正中靶心。被言中心思的女人開始摸劉海，一副我可沒這么問的模樣。陸戎雙手抄在牛仔褲的袋子裏，右手邊竟然還摸到一個硬幣，他不習慣把零錢放在兜裏，一般都會收進錢包，但他喜歡這樣的小驚喜。他在兜裏把撫`著那枚硬幣，很直接地問：“如果我說是玩笑一場，師姐會失望嗎？”

晚江松開咬著的吸管子，不可思議地笑起來，很認真地瞧著他，說：“你知道嗎，也許換做別人，這樣的問法會讓人覺得無理又自負；但是很奇怪，你讓我覺得既真實又坦誠。你的坦誠，讓我覺得很高興。”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就這一瞬間，她突然就接納了這個男生。

他竟然也會不好意思，頷首彎了彎嘴角：“我可以說，你的夸獎，也讓我覺得很高興嗎？”

“當然”，晚江滿意地笑了，這樣的交流真好，不會讓人覺得累，末了她說，“這是我第一次帶學生，謝謝你的信任。我希望實習期間，大家能夠成為亦師亦友的伙伴，所以，請多多指教。”

眼前伸過來的這只手，未涂甲油，修剪得很干凈，大拇指上有乳`白色的半月牙。陸戎伸過自己的手，是很認真地對待。溫熱的手心，和他想象中的觸感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