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番外之月清

我第一次遇見月見的時候，他說他五百歲，在他們那邊這個年紀才剛成年。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來沒見過那樣風光霽月的男子，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衣衫，黑發及地，雙目滿載星輝，站在那裏猶如謫仙。但縱是如此，我還是不信他已經有了五百歲。

雖然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十歲小童，可我知道是沒有人能活到五百歲的。修仙之人也不能，因為還沒有人看見過真正得道成仙的玄門子弟。那些古書裏記載的仙人在人們陷于苦難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出現過，起碼我沒有見過。所以我比信。

月見說只要我跟他走，我也能活那么久。我又不傻怎么會無緣無故跟別人走，盡管他長的是真心好看。我朝他哼了一聲，就回了我的破廟。

我住在孤城的一座破廟裏，沒錯，那座城就叫孤城。當然這廟不僅僅只屬于我一個人，裏面還有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乞兒，我們一起去乞討，靠著路人施舍的銅板過日子。遇到豪氣的路人，那天我們就能吃上幾個饅頭，若如運氣不好，那天可能就吃幾個腳板子。

日子凄苦，但我覺得還能過下去，好歹我還有這么幾個同伴一起。我們夏天會一起去河裏洗澡，偷瓜農的幾個西瓜解饞，冬天一起烤火，挖幾個紅薯裹腹。什么也不用想，只管著飽肚子就行。

直到那天，二毛慌慌張張跑進來，面上淚痕交錯，臟兮兮的臉被沖刷出了深淺不一的紋路，抽泣著說小妞被人當街打死了。

那天我剛從城北乞討回來，兜裏的饃饃還冒著熱氣，一下就滾到了地上。小妞是我們這裏最小的孩子，因為長得很好看，眼睛忽閃忽閃的，一直被誤認成是女孩，所以有了這么個名字。

我們一路狂奔著去了南香街，就看見了小妞陳尸街頭。身上盡是鞭撻的痕跡，鮮血從那些傷口裏溢了出來在他身下鋪展開像是墊著一張大紅毯子。我第一看見那么多血，紅黑紅黑的，像是被咬破的血葡萄。

周圍圍著一圈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去幫他蓋上一匹白布，哪怕是一匹白布！甚至還有一個穿著貴氣的公子在一旁大笑。

我腿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小妞人真的很好，總是把東西留給大家，經常自己餓肚子。二毛說是小妞乞討的時候，被這位穿著貴氣的公子調戲。他去扒小妞的衣服，小妞不肯就被抽了幾鞭子，褲子還是被扒了下來，結果那個公子知道了他是個男生后，更生氣，就抽死了他。

我從來不知道人心有時候居然會惡毒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人性居然會冷漠到這種地步。街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去幫幫小妞，二毛說他是看著小妞被打死的，他跑去拉他但是被人踢開了無數次。

那個公子居然還能看著小妞的尸體笑，那笑像針一樣扎在我眼睛裏，讓我頭皮跟著發麻，我發了瘋一樣沖過去撕咬那位公子，我咬他的手，咬他的衣服，只要能下口的地方我都咬。同伴看見我這樣，也顧不得害怕都瘋了一樣沖上來。也許是憤怒的原因，那人的仆人居然一時之間攔不住我們。

我們把那個人咬出了血，然后背著小妞的尸體，四散逃開。

小妞的尸體被我們幾人合力埋在了寺廟后的小山中，這樣我們還能偶爾去看他，讓他不那么孤單。晚上我們照例睡在了破廟裏，前半夜我們一直在為小妞而哭泣，到了后半夜大家哭累了才漸漸睡去。

我在睡夢中突然呼吸不過來，鼻子喉嚨像是被人灌了辣椒水火燒火燎的疼，周身發熱，迷糊中我開始撕扯開我的衣服，然而這并沒有使我舒暢。反而是越來越難受，那種有人扼住嗓子的痛感終于令我緩緩醒來。

眼前是一片火海，那些火蛇激烈的飛舞著，跳動著，我一個激靈知道破廟失火了。隨即去叫身邊的人，卻發現他們已是氣息奄奄。

我拼命推搡著躺在身邊的二毛，可是他沒有動靜。火勢越來越大，那些火舌甚至開始吐著信子往我臉上襲來，我無奈只能丟下他們獨自離開，當時我已經沒有力氣可以站起來了，吸入的濃煙使我頭很暈，我拼命爬著前進，可還是挪不了多遠。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我看見了月見從火光中走來，所到之處，火滅煙消。

后來的我就被帶到了月見山，那時候月見山還不叫月見山。月見說是一個穿著華服的公子帶著一幫人放得火，他路過時親眼所見，見裏面還有生氣便走來看了看，順手救了我。

我問他為什么只救了我，他說因為其他人已經回天無力了。月見說他似乎與我有緣想收我為徒。我問他要是我做了他徒弟我要干什么？他說好好學本事，從此之后任何人都欺負不了我，還可以行俠仗義救人于為難之中。我想起了小妞的孤墳，想起了永遠沈睡與破廟的二毛。

我不管第一次見面時他說他已經活了五百年是不是在騙我，我還是答應了做他的徒弟。因為那時我想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專門誅殺壞人；因為那時的月見看起來干凈純潔得猶如救世主，專門恩施天下。

從那之后，我便恭恭敬敬地喚月見一聲“師父”。我日日跟著師父山中學法，不知外面年月幾何。師父陸續收了其他的弟子，越來越多的人叫他師父。他游走于元竺大陸，樂善好施的仙人名聲漸漸傳了出去。我很開心，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尊敬的人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的尊敬。

直到后來，他遇見了靈虛，也就是五雷寺裏供奉的泥塑靈虛五祖。其實靈虛五祖并不是五個人，那是后人以訛傳訛傳錯的。五祖不過是靈虛在家族中排行第五，他們家族是魔族先祖之后。

從遇見起，他們一見如故，他們稱兄道弟，他們把酒言歡，他們無話不談。靈虛是我見過第二個堪稱絕世的男子。他不光是法力無邊，他還爽朗灑脫，做事坦坦蕩蕩，活得比誰都恣意。我經常聽見師父十分恭敬的喚他大哥。于是我便一直以為這就是師父所說的英雄相惜。因為在沒遇見靈虛之前，每當有人稱讚師父法力了得無人可敵時，他總是會嘆口氣說他很寂寞。

可是我猜錯了，就像我猜不到當年那個公子會抽死小妞，猜不到他會放火燒廟。所以我也猜不到師父會害死靈虛。

我問師父為什么不救靈虛？師父說回天無力！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回天無力’四個字是這樣用的。靈虛倒地的時候明明還喘著微弱的氣，還啞著嗓子沖他笑道：“月見老弟，靈虛的命就交到你手裏了。”可是師父卻輸了到強勁的真氣給靈虛。當時靈虛才代他受過雷霆之劫，根本就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真氣，師父不可能不知道，他分明是在害死他！

我不敢再問為什么？因為我怕我從小就視為英雄的人會是個連地痞流氓都不如的畜生。除此之外，我也，怕死。他對法力高他一截的靈虛都敢算計，他還有什么不敢的。

我還是會恭恭敬敬的喚他一聲師父，我還是懷著打馬逐客的俠者夢。日子一久我甚至在為師父開脫，他或許是一不小心才輸送真氣過猛了，說不定他自己心裏也很懊悔。除了靈虛之死，師父再也沒做過什么害人的事。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把我叫到房裏問我愿不愿意同他做一件大事。我覺得不大對勁可下意識就答應了他，因為從小到大他是我敬仰的神，我沒辦法拒絕他。

后來，他就開始設計了這一切，開始算計元竺大陸上最有威望的玄門大族。師父在元竺大陸上生活的太久，他不是這片大陸的人，所以元竺其實并不適合他，日積月累的水土不服，饒是在強大的人也會漸漸被拖垮。他的這具身體大限將至，于是他便還魂到了段吾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