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著一面后視鏡，無聲地對視著。

裴星遙的心騰地就是一跳，聲音大得震痛了他的鼓膜，好幾下擂鼓般的心跳之后，他才感覺到，杜晚晚的目光，終于不像剛才那樣麻木迷茫了。

好像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了她的眼睛，把表層那麻木的冰霜給融化了，她的眼睛又恢覆了那種秋水般的澄澈和沈靜，又不像看敵人那般銳利，直透人心。

只是一泓安安靜靜的、清澈見底的秋水。

裴星遙楞楞地移不開目光，杜晚晚也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在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我本來就是要跟你說的，不然我開什么口？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說而已。”

“你……你隨便說什么。”裴星遙覺得自己又在說傻話了，“想到什么說什么，我都能理解的，只要是你想表達(dá)的感情，我都能理解的，真的，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杜晚晚緩緩?fù)鲁鲆豢跉猓蜷_了車門，“那么，陪我去后花園走走吧。”

裴星遙立刻下車，閃電般到了后車門旁，抬手擋住了車頂，同時從車后座上取出一件白色的毛呢長斗篷，披在她身上。

以往這都是田思思的工作，裴星遙從來沒有做過，但現(xiàn)在，他必須為杜晚晚扣上斗篷領(lǐng)口的帶子。

或者，準(zhǔn)確地說，他從沒有如此面對面地，跟杜晚晚如此接近過。

以往他都是跟在杜晚晚身后的，就算是那次抱她，他也沒敢低頭多看一眼，目光始終直視前方。

現(xiàn)在，兩人距離如此地近，裴星遙無法控制地一心二用，一邊用微微顫抖的手指給斗篷帶子打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一邊努力將自己的視線保持在那領(lǐng)結(jié)上。

這可太難了，因為距離太近了，他沒辦法不註意到她柔順但還略顯光澤暗淡的長發(fā)，沒法不註意她濃密烏黑如扇的眼睫，以及她蒼白的皮膚。

太近了，裴星遙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每一次呼吸，也懷疑她能聽見他剛剛消停下去又重新擂鼓的心跳。

連什么時候放下手的，他都不知道，還直眉楞眼地低著頭。

幸虧他的大小姐什么都沒有感覺到，還以為他在看蝴蝶結(jié)呢，她也低頭看了一眼，夸道：“裴星遙，你真是藏了好多本事，是個萬能助理就算了，還會做飯，連蝴蝶結(jié)都打得這么漂亮。”

是跟她學(xué)的，前世她作為一個女助理，實在幫太多總裁們送過禮物了，隨時能熟練地打各種各樣的蝴蝶結(jié)。

同時，也是為她學(xué)的，他一直想把那些其他女孩子得到的待遇，通通讓她體會一番。

有很多漂亮的場面話可以說，但現(xiàn)在的裴星遙只能說：“因為我是萬能助理。”

這個答案逗笑了杜晚晚，她沿著門廊前的道路慢慢地往主宅后面走，說：“你還沒有去過后花園吧？”

“嗯。”裴星遙走在一旁，小心地提防著她踩到裙角，他很清楚，三輩子加起來，她也不習(xí)慣穿這種長長的大裙擺長裙跟細(xì)細(xì)的高跟鞋。

哪怕只是5cm的小高跟，對她現(xiàn)在的身體來說，也夠嗆的。

“我也沒有去過。”杜晚晚也走得很小心，因為過了門廊的范圍，通往后花園的就是鵝卵石鋪成的小徑，高低不平的，她穿著高跟鞋走這種路，可真特么的夠嗆。

話音才落下，她的左腳就是一歪，差點被崴到腳。

“小心！”裴星遙心跳都要停了，趕緊抬起手臂，用胳膊肘擋了她一下。

“哎。”杜晚晚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舒出一口氣，抱怨著：“高跟鞋這玩意兒真是發(fā)明來折磨女人的吧？不行，你手不要放，借我當(dāng)一回兒拐杖。”

一句話，裴星遙準(zhǔn)備收回的手臂就不敢動了，只能讓她兩只手當(dāng)防護(hù)欄桿似的扶著走。

“嗯……嗯。”裴星遙的氣息都不穩(wěn)了，覺得自己的心跳又不正常了。

杜晚晚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看到一點后花園的輪廓了。“杜宅本來有個后花園的，種了很多花，什么梅蘭竹菊、牡丹、芍藥、山茶花，當(dāng)然都用符咒呵護(hù)著。原本長得很好的，因為我媽媽很喜歡，特別是牡丹這種花。她說牡丹因為不上照，很多人覺得庸俗，只有親眼見過牡丹的人，才知道牡丹是何等的雍容華貴，真正地艷壓群芳。而且非常地矜貴。它并不庸俗，并非沒有骨氣，相反，它非常地驕傲，這是一種非常矜貴的花。”

“可能在我媽媽看來，牡丹就像她一樣，雍容富貴，經(jīng)常被外界嘲笑多金、庸俗、嬌氣，但她自己清楚，她只是有自己的堅持。羅振爺爺說，她從小就很喜歡這個后花園，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精心照料裏面的花。所以當(dāng)她去世，外公就再也不想看這個花園了，從此荒廢了。我回來之后，偶然發(fā)現(xiàn)裏面的花都跟茍延殘喘似的，問清楚原因之后，就讓羅振爺爺找來園林人員，努力恢覆花園——啊，到了。”

花園裏的小徑就是平整的青石板路了，大約是害怕那年還幼稚的杜清嘉踩了鵝卵石摔倒吧。

杜晚晚一走進(jìn)去就放開了他的手，提著裙擺小步跑到一處，抬頭看著。

“今早我聽見有人跟羅振爺爺匯報，說有一顆昆山夜光快開了，來來來，裴星遙，過來看，這可是真的昆山夜光，你看著剛開時的青綠色。”

裴星遙走了過去，只看了那難得的牡丹品種一眼，因為他知道，她想說的并不是什么牡丹。

“牡丹是種非常高傲的花，積蓄力量之后，傾盡所有地綻放，綻放完畢，就毫不猶豫地整朵掉落，開得熱熱烈烈、落得干干脆脆。我越是了解，越是覺得，我媽媽本來也該是這樣的，她不該死在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裏，她是被人下了違禁符咒，才會性情大變。可是……”

裴星遙瞬間揪心。

她看著那綻放了大半的昆山夜光，聲音難以掩飾地低落了下去：“剛剛我知道了一個線索。”

杜晚晚簡潔明了地將婁一琪的事情說了出來，收回了想去觸碰花瓣的手，攏住了斗篷。

“你說，要是我媽媽真的對不起婁一琪，而婁一琪真的在我母親的死裏扮演了什么不可饒恕的角色，那么，我該怎么做，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很顯然，她絕不會放過害了母親的人，但如果這個人只是以怨報怨，她堅決地選擇了報仇，怎么面對自己呢？

她是個劍修，劍修修的不僅僅是劍，更是劍心。是持劍問天，一心向道，心澄如琉璃。

說完之后，杜晚晚就轉(zhuǎn)過身來，抬頭看著裴星遙。

她不知道自己表達(dá)清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