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念叨著,想也知道嫂子這人勸不住,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好再說什么:“那就去看看吧,不知道林飄這會子在不在家。”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還是覺得這件事不靠譜,先不說女子讀書識字這事又多不靠譜,就現(xiàn)在去問林飄,林飄也不見得肯答應(yīng)啊,小私塾裏都是男孩,這會子塞個女孩進(jìn)去像什么樣子?哪是正經(jīng)人干得出來的事情。
兩人一路走著,她們家原本不住這個方向,田在不在這個方向,路上的人見著她倆都稀奇:“來這邊有啥事啊?難得看見你倆往這邊走一趟。”
“我嫂子的事。”
“你嫂子啥事啊?要買豆皮也得去那邊,鄭秋雖然平時總在這邊,但他豆皮全放家裏的。”
“知道,我嫂子就……想來問問林飄,收不收女學(xué)生。”她自己說著都覺得怪難為情的。
“哎喲?真的假的?大妹子你咋這么想不通啊,好好的東西放手裏不要,拿去給閨女讀書?再說了,你有這精力不如趕緊再懷一胎,你這家裏倆姑娘了吧?前頭一個又沒養(yǎng)活,真是苦命。”
英嫂子被她說臉上掛不住:“我就問問,就是問問,我家姑娘整天安安靜靜的,坐在家裏也是坐著,要是能坐到這邊的院墻聽聽他們念叨的東西也算漲個見識不是。”
一旁的人聽見她這樣說圍攏過來一把拉住了她:“英妹子,這個念頭可不能動啊,你知道沈鴻那邊讀書要多少銀錢糧食嗎,你這把姑娘送過去東西沒了,說起來也不好聽,是一樣都沒撈著。”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問問,我真就只是問問。”英嫂子半推半拒的從人群裏面掙出去。
眾人一看她這是要不聽勸了,也懶得再多說,看著她朝著林飄家走去的背影啐:“得,讓她去問吧,看林飄給不給她好臉色,她家兜裏幾個子啊這么晃得響?姑娘都要送來讀書了!”
英嫂子才不管她們背后說什么,握著手攥得直出汗,在門口躊躇了一下,正準(zhǔn)備叩門進(jìn)去,就聽見一旁傳來一道聲音。
“嫂子找誰?”
林飄正吃完飯嘮完嗑從二嬸子家出來,正好看見一個在自家門口踟躕的身影,依照老規(guī)矩,看著年紀(jì)不大的一律叫嫂子。
站在門口的人一回頭看見是他唬了一條,一下緊張得有些說不出話的樣子,緩了一口呼吸才道:“飄兒,我是你英嫂子,住在大榕樹那邊斜上面的小坡上,所以你可能平時沒怎么見過我。”
“哦哦,英嫂子好。”林飄繼續(xù)望著她等下文。
林飄這樣眼巴巴的望著她,倒把她望得有些結(jié)巴了:“我呢……我這個……我其實就是想,嗐!我其實就是想來問問,你這邊收不收女學(xué)生,我家裏有個閨女不愛動不愛玩,成天坐家裏,我覺得她屁股這么坐得住,腦瓜也聰明,要是能來識幾個字挺好的。”
“女學(xué)生?”林飄沒想到他們的業(yè)務(wù)這么成功,不止有男學(xué)生找上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女學(xué)生找上門了。
一旁的人跟了上來,不遠(yuǎn)不近的站著聽熱鬧:“你說沈鴻怎么可能收女學(xué)生,哪有男先生收女學(xué)生的,甭管沈鴻年紀(jì)有多小,天下都沒這樣的事情,聽著就不像話。”
林飄看了一眼旁邊的吃瓜群眾,新收了花生一個個手裏還抓著花生在剝,給他們閑得。
林飄笑瞇瞇的看向英嫂子:“沈鴻這邊呢,肯定是不收女學(xué)生的,不過我雖然沒有沈鴻那么大的本事,字還是勉強(qiáng)認(rèn)得幾個的,也不說什么做先生,就認(rèn)到我這邊,讓我來帶就行,聽課就男孩子坐一邊,給她僻出一小角讓她坐另外一邊,到時候你送孩子過來順便帶個板凳小桌過來就行,剛開始收的學(xué)生少,都是用自家的桌椅,后來多了一張桌子坐不下,都是自帶小桌子小板凳的了,這些需要家裏人自己準(zhǔn)備。”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的,肯定給她準(zhǔn)備好再過來。”
旁邊的人聽得直搖頭,小聲的交頭接耳:“完了,英妹子家算是完了,這為個閨女這就給搭進(jìn)去了,以后不知道要供多少東西才打得住。”
“他這收了個女孩子,不得乘著機(jī)會獅子大開口啊,你瞧這十裏八鄉(xiāng)哪聽說過誰收女孩的?”
英嫂子踟躕了一下,她心裏也怕這個,要是要得太多,這事她也難回家說:“對了,就是聽說還有一個叫束侑的,這個肯定是要給的,不知道準(zhǔn)備多少合適。”
林飄撓了撓耳朵,簡直想讓遠(yuǎn)處的幾個人換個地方吃花生,這嘴咋比他還能逼逼叨:“這個嘛,跟著我和跟著沈鴻肯定是不一樣的,我沒有沈鴻這樣的學(xué)識和本事,肯定不能算一回事,再說了一兒半女!女孩既然只能算半個,這束侑肯定也只能算一半,又說這女孩子嘛,給口飯養(yǎng)活就行了,那她到這邊來,給她那一份米糧也行了。”
英嫂子一楞,生平頭一次聽這樣的說法,也說不上哪裏說得好,只覺得心裏酸酸的又十分熨帖:“那我回去備點米糧,明天就一齊送過來。”
一旁吃瓜的幾人聽得火氣上頭,他們家裏的兒子都沒舍得送來讀書識字,想著等沈鴻考上了童生之后再送過來更劃算,這是省了又省,盤算了又盤算,結(jié)果這林飄一開口,男孩兒要送那么多束侑,女孩兒只要備些自己吃的糧食?
這多扯的事情?天底下就沒聽過這樣的事情,這不叫他們的銀錢米面白攢著了?養(yǎng)男娃反不如女娃了。
他們當(dāng)即把手裏的花生殼一扔上前兩步:“林飄你這是什么意思,怎么女孩兒就比男孩兒便宜這么多,你這反倒是男孩兒劃不著了!你說這像話嗎?”
林飄無辜的看著他,祭出封建主義鐵拳:“嫂子你看我,我是個哥兒,我們沈鴻是男孩兒,是文曲星下凡,他教學(xué)生肯定比我教學(xué)生金貴啊,還是嫂子你打算把你兒子送我這裏來學(xué),那樣的話我不介意的,只要你不介意他以后叫人知道是哥兒教的他,何況男孩就是金貴啊,男孩就是費錢啊是不是。”
那人被他懟得沒話說,隔壁的二嬸子和二柱聽見聲音也趕了出來,一看人多了就趕忙扔下花生殼走了。
英嫂子逗留了一下,心都快飛回家了,沒站一會就急著回家準(zhǔn)備東西,盤算著明天把閨女送過來讀書的事情了。
等人走了二嬸子才發(fā)愁的湊上來:“你真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啊,嬸子覺得有什么問題嗎。”
“我都聽見了,你這就要點口糧錢,倒不是圖那么點東西,你要的少,到時候來的人多,個個都想著出點口糧就來這裏湊熱鬧,到時候那個場面怎么攏得住。”
“嬸子你放心吧,我們村子裏有幾個愿意給閨女讀書的,就算只是一點口糧,也不一定能來幾個,反正就是識幾個字的事情,也不是奔著非要學(xué)成才女來的,當(dāng)個旁聽也沒什么。”
“倒也是,愿意讓閨女識字的也少見,多管一個就多管一個吧,我大致有聽說過一點,她家裏閨女可安靜老實了,人人見了都說乖,肯定也不像男孩子那么調(diào)皮難管。”
林飄點了點頭:“那應(yīng)該錯不了。”
心裏卻在想這個世界的底層規(guī)則,向上的通道十分封閉,想要上升的最大前提就是識字,男人識字讀書,女人識字看詩詞,看譜子看方子,不管是從政還是學(xué)手藝,都缺不了識字這一環(huán)。
他又不是普渡救人的命,能幫到的其實很少,只能說還在村子的時候盡量讓更多人都能識字。
另一邊英嫂子高高興興的回了家,把這個事情和家裏的男人一說,惹得男人發(fā)怒兩人當(dāng)場吵了起來。
“我就是要讓她讀書識字!她生下來就體弱,以后也不見得干的動農(nóng)活,這時候不趁這個好機(jī)會讓她學(xué)點傍身的,以后就更沒法活了!”
兩人吵來吵去,吵到錢身上的時候英嫂子一說只要準(zhǔn)備一些口糧,她男人的火氣頓時下去了一半。
英嫂子一撂手:“這事不用你管,你自己安排就是,煩不著你!”
英嫂子自己轉(zhuǎn)了身,到屋子裏去找合適的小板凳和小桌子,看那些高矮合適大小合適,能給絹兒明天帶去小私塾。
娟兒在屋子裏小心的望出來,看著瘦瘦小小怯生生的,她聽見娘要送她去讀書,爹和娘為這事吵了起來,但吵到后面說讀書不費錢,兩人又不吵了,她就在一旁聽著兩人消停了才回到屋子裏繼續(xù)坐著玩。
林飄到了晚上才正式和沈鴻溝通這個事情,傍晚的時候沈鴻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見了來龍去脈,但一句就沒有主動來問他,林飄以為他會問,結(jié)果等到了晚上自己先等不住了,站在沈鴻的房外看著裏面燈火透出來的光亮敲了敲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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